□ 楊兆宏
昨夜夢裡,隱約聽見一陣鑼鼓聲,像極了童年時皮影戲開場的鬧臺。迷糊中仿佛又看見那雪白的影幕在夜風裡輕輕晃動,各種彩色的皮人踩著鼓點,從記憶深處浮現。
小的時候,物質與精神都很貧瘠,皮影戲就像一顆綴在夜幕上的明珠,照亮了我們整個童年。過去人家,若是遭了難或者有什麼願望,比如兒子找到了媳婦、抱了孫子、病體康復之類的,就會許願。要是度過了難關,願望實現了,就要請戲班子到家唱皮影戲,叫作還願。
戲班子進村往往是傍晚時分。剛一落腳,班主便抄起銅鑼往曬谷場上一站,『?——?——』敲得震山響。那激昂的鑼聲向鄉鄰們宣告:晚上有好戲看啦!聽到這聲音,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期待著夜晚早早到來。還願的人家也會准備好板凳、茶水、香煙、瓜子等,等待著鄉親們來看戲。
用兩張八仙桌拼起來,扯上雪白的細布,四角用竹竿支起,便是『舞臺』。暮色降臨,影幕前早已坐得滿滿當當。正在人們焦急等待時,『?』的一聲鑼響,兩盞燈『噗』地亮起,映得影幕如同被月光洗過。原本躺在木箱裡的皮影人,此刻在幕後藝人手中活了過來,紅袍將軍抖著雉雞翎;水袖的旦角輕移蓮步。最難忘的是武戲場面。只聽得『嗆啷』一聲,兩員大將的兵器碰出火花,幕後『咚——?』的聲響驚飛了屋後的宿鳥。人們看得入神,恨不得鑽進影幕裡耍兩招。一次我偷偷繞到後臺,只見兩位藝人正忙得腳不沾地:左手的皮影剛耍完一個鷂子翻身,右手的刀馬旦已踩著鼓點登場,腳板還時不時跺在下面的木板上,兩個人的演出卻似千軍萬馬。頓時,臺下打盹的孩子從夢中驚醒,眼睛瞪得老圓,脖子伸得老長,嘴巴張得老大,口水流到地面而不知。
最喜歡的是『打龍潭』。家鄉十年九旱,旱的時間太長,村民們便會邀請戲班到龍潭求雨。三天的連臺戲,從《哪吒鬧海》唱到《大禹治水》,藝人們的嗓子都唱得沙啞。大人們神情莊重,有的老人見到龍王出來,便雙手合十,默默祈禱,仿佛東海龍王真的能帶來雨露甘霖。
時光流逝,各種娛樂活動越來越多。皮影戲漸漸失去了它的吸引力,皮影戲班子也逐漸銷聲匿跡。我最後一次看皮影戲,是考上大學的那年夏天。父親為了還我考上大學的願,特意請來附近的老皮影戲班子唱戲。一天的戲唱下來,臺下卻只有零星幾個老人和一些孩子。
如今,廣場舞的音樂取代了古老的梆子腔。偶爾在電視上看見關於皮影戲的報道,那些精美的皮影被裝在玻璃展櫃裡,卻再沒有了當年在幕布上翻飛的靈動。於是,又想起那些跟著鑼鼓聲奔跑的夜晚。
有些美好注定要成為回憶。那在晚風中輕斗的影幕,那些在光影中演繹悲歡離合的皮影人,那鏗鏘的鑼鼓聲,只能在越來越淡的夢裡出現。多希望這消失的皮影戲能以適當的方式,重新回到我們的生活中,讓我們重溫那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