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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語的探尋與古典情境的現代衍生

來源:綏化晚報 2023-10-13 字體:

——淺議黎陽詩集《西嶺筆錄》中的兩個詩寫向度

藍紫
 

  黎陽的詩集《西嶺筆錄》題材廣泛,內涵豐富,在這本詩集中,詩人記錄山河的秀麗與壯美,抒寫草木的繁盛或荒涼、感慨時光的荏苒或易逝……細膩的內心情感交織著豐富的人生閱歷,使詩歌在他的筆下呈現了多種風貌。本文將在這眾多風貌中,集中論述筆者認為比較突出的兩個明顯特點,或者可以說,這也是黎陽此本詩集中兩個較為明顯的詩寫向度:

一、以詞語為意象的意義探尋

  詩集《西嶺筆錄》中有一個明顯的寫作特點:著眼於語言中最小的單位——詞語。眾所周知,只要有語言,就離不開詞語。詞語,作為組成語言的最小單位,不起眼,但也不可或缺。如果把文學作品看作一個生命,那麼,詞語就是組成生命的細胞,而作者的思想、情感就是血液。正如曼德爾施塔姆所說:詞就是肉體和面包。詞語之於作品的作用,宛如生命依賴著這些物質而活。對於詩歌寫作者,詞語的選擇、組合、排列,表征著作品的顏值、腰身、長相,且帶有詩人特定的節奏、內涵。這是詞語之於作品在本質上的重要意義。

  但在黎陽的詩裡,詞語不僅承擔著以上功能,同時還是詩歌中一個重要的意象。作為意象,詞語便有了無限可能,有觀點認為『世界是由名詞組成』,那麼,以詞語作為意象所對應的,便可能是這所有名詞的任何一詞,也可以是特定一詞。但最終是個什麼樣的詞語,或什麼樣的事物,在於讀者自己的認識,對此可以從詩歌中加以體會:

  人到中年以後,有些詞
  不斷地被修改,有些已經面目全非
  溫暖在冷眼裡也不會變得多餘

  這人啊,一輩子都在詞匯裡
  躲開一個,另外一個還會出現
  我們覺得留下了一個詞
  其實他在慢慢消逝
  ——《詞語修復記憶的缺口》

  在這首詩中,作者以『詞』或『詞匯』為意象,相比其他具象,有了更為廣闊的想象空間。注意,詩句中有一個較為具體的時間節點『中年』,在這裡,黎陽敏銳地涉及到了一個大部分寫作者都會面臨的問題:中年寫作。相比青年或老年,中年是一個頗有意味的人生階段:從生理上來說,這是人一生中精力最為充沛的階段,也是生活壓力最為繁重的階段。從詩歌寫作上來說,『中年寫作』曾是九十年代詩歌一個重要的詩學命題,是詩藝成熟的一種象征性表述。本文中的『中年』,同時包含了以上兩層意思:一是生理上的年齡;二是對於在青春期就開始寫作的詩人來說,如果寫作持續進行,隨著時光推進,必然會來到寫作的中年階段,也就是寫作技藝成熟的階段。不管是哪方面的意思,中年都是一個轉折:從生理年齡上看,中年之後,心境與生活的感悟相比青年階段肯定有質的不同;從詩歌寫作上看,『中年寫作』之後,隨著心境的改變,詞語在不斷修改,風格也會隨之發生變化。正如歐陽江河在他的文中提到的:『這一重要轉變所涉及到的並非年齡問題,而是人生、命運、工作性質這類問題。它還涉及到寫作時的心情。』所以黎陽纔會在詩歌中有如下感嘆:『有些詞/不斷地被修改,有些已經面目全非』。在這裡,中年的所有經歷、情緒或心境,濃縮成一個個詞語,『詞語』不僅成為詩歌中的一個意象,同時還是那些經歷及感悟的代名,讀者也許並不知道詩人在『詞匯』中『躲開』的是個什麼樣的『詞』,『另外出現』或『留下的』又是什麼『詞』,但它就像一個真空,可以用讀者當時想到的任何意象或物象去填充,從而讓詩意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間與更為廣闊的外延,這就是『詞語』作為意象賦予詩歌的無限可能與意義。

  一個詩歌寫作者對詞語的迷戀程度,也可以看出作者對詩歌的迷戀程度,因為,只有當他感受到了詞語與詞語之間天使般的組合,歷經語言的誘惑及對意義的恐懼和迷戀之後,方能成為一名詩人。以詞語作為詩歌的意象,也是不少詩人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上,還代表了作者對詩歌的打開方式,以及詩歌寫作的根源探究。對此,黎陽做得比一般詩人要更徹底,如他在另一首詩《浸染年華的字根》中所示:

  晨光的水線,在電腦打開我的青春
  一杯茶已經醒在詩歌的外面
  乾枯過、凝固過的詞組,正在被目光
  浸染出鮮活的芬芳,這是詩的命泉

  這是此首詩中首節,從標題所示,詞語後退,直至字根,字根又重新組合,成為詞組。詩歌鋪開了一幅畫面:清晨的光線,打開的電腦,電腦旁邊滿斟的茶杯,以及電腦屏幕上的詩歌。如詩中所寫:詩歌在電腦上所顯示的只是『乾枯、凝固的詞組』,只有經由讀者的目光進入心靈之後,纔能『浸染出鮮活的芬芳』。在這裡,『被目光浸染』進入心靈這一系列動作意味著作者心性的加入,心性纔是詞語或詞組能夠成之為詩歌的根本原因,所以,在此節詩的最後一句,道出了詞語,或字根的本質:經由心性浸染之後的詞組,纔是『詩的命泉』。

  心性,在詞義上,指的是人的心靈意識,或指某一環境下的心理狀態。通常來說,我們所展現的生活場景、所思所想,皆依賴於由詞語經由心性組成的語言,語言纔是詞語和心性在發生混合反應後最終的顯示與最後的面貌,然後纔能到達讀者面前,展示作者筆下的各類圖景。如下面詩中的這一段:

  繞開文字的羈絆窗外
  紅星路一片屬於歲初的月色由遠而近
  指針不適地擺正身子

  在這首《時光書》裡,作者先以極簡的敘述鋪開幾幅場景:窗外的紅星路,窗前的指針,母親躺在床上輸液,兒子坐在床板上看月亮,妻子正在看書……目光所及之處,是生活中普通又安寧詳和的情景,而從這幾幕場景中回過神來,是寫作者一個普通卻又經典的動作:

  我回到電腦前用冰涼的手指
  打下兩個溫暖的字

  兩個溫暖的字,組成之後必定是一個詞語。在這首詩中,作者由最初的『繞開文字的羈絆』,經過一系列生活場景,到最後『回到電腦前……打下兩個溫暖的字』,喻示了寫作的一個真相:生命或生活的意義,就藏在這些看似平凡與普通的詞語之中。

二、古典情境的現代衍生

  從《西嶺筆錄》的目錄可以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黎陽的很多詩歌題目,直接來源於古典詩歌(或說古代漢語詩歌)中的某個句子。比如《窗含西嶺千秋雪》《墨雲拖雨過西樓》《此時凝睇平生事》《歸夢不知山水長》《明月何時照我還》《半入江風半入雲》等等。如『窗含西嶺千秋雪』出自大眾耳熟能詳的唐代詩人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墨雲拖雨過西樓』出自宋代詩人蘇軾《江城子》:墨雲拖雨過西樓。水東流。晚煙收。柳外殘陽,回照動簾鉤。今夜巫山真個好,花未落,酒新篘……;『此時凝睇平生事』出自宋代詩人王禹偁《點絳脣》: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水村漁市。一縷孤煙細。天際征鴻,遙認行如綴。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憑闌意……等,這樣的詩題在此本詩集中可謂信手拈來,不一而足。

  以古詩詩句入題,再展開現代詩的寫作,實際上,就是預先設定了情境,營造了氛圍,在這種氛圍下再進入現代詩歌,讀者便更能體會作者想要表達的詩意。這樣的寫作,必定暗含黎陽的一個詩學抱負或詩學理想:回望古代漢語詩歌傳統的同時,拓展現代漢語詩歌的可能或未來。

  由於詩題已經包含了古代漢語詩歌帶來的豐富意境,並以此作為詩歌情感基調的基底,因此,在還未展開詩歌的閱讀和寫作之前,就已預先設定了一個古典的情境。這於讀者來說,是一種新鮮的體驗:仿佛接下來的整首詩歌,就是這句詩歌的情境衍生,讓人從古代到現代,在語言的體驗中有一種穿越之感。以《窗含西嶺千秋雪》為例,來體驗這種感覺:

  只要抬起頭來就能夠在隱約中
  看到唐朝的雪融化成流水或者
  每日繼續在朝九晚五中飄零
  從未離開雪花固執地停在那裡
  即使在雲層後面知道她還在
  望著歲月的光斑有時會坐立不安
  這久遠的雪除了讓人滑倒
  深陷活著被攥成一團球
  砸向生活我們還能期望什麼

  從劇情中探出目光在夜色下
  悄悄地看出去她還在那安靜
  不曾主動傷害過誰
  即便有人被雪崩掩埋了記憶
  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可以走出
  我又好好地坐下喝一杯茶
  或者回到劇情深處從一粒米裡
  繼續悲哀的爬行曾經感謝
  那些讓我站起來的大風如今
  回到童年的姿勢一點不覺得詫異

  忍不住點燃一根香煙
  輕輕地示意一下窗外
  寂靜的遠方雪還在那裡
  什麼也不說
  而樓下的船已經不見蹤影
  兩岸的猿聲其實很遠
  只有地鐵四號線和七號線
  還有輕軌緩緩地來往於成都西站
  我掩上了窗簾轉過身
  雪已經悄悄地爬上兩鬢之間

  讀這首詩,能明顯感覺到,詩中的某些情境與意象,源自於《絕句》,如『只要抬起頭來就能夠在隱約中/看到唐朝的雪』,此句中『唐朝的雪』,便由詩題中的『千秋雪』衍生而來。接下來的『朝九晚五』一詞,則在一個詩句的轉換中,帶領讀者進入了現代生活:因為朝九晚五只是現代上班族的一個時間規定,古代沒有。此外,詩歌還有一個關鍵的詞語『劇情』,此『劇情』來自於哪?很明顯,仍舊是杜甫在《絕句》中營造的情境。這構成了一幅有趣的畫面:一個現代詩人,從古典的情境中『抬起了頭』,窺視現代人的現代生活,帶著些許寂寥,也帶著些許懮郁,他從古典的情境中探出了頭,又縮了回去(我又好好的坐下喝一杯茶/或者回到劇情深處從一粒米裡/繼續悲哀的爬行),點燃一根香煙,思緒又回到古典的情境之中(窗外寂靜的遠方雪還在那裡什麼也不說/而樓下的船已經不見蹤影),這一句中的『窗外』與『樓下的船』很明顯來自《絕句》中的『窗』及門口所泊的『萬裡船』。然後迅速蕩開,跳回現代的生活(只有地鐵四號線和七號線/還有輕軌緩緩地來往於成都西站),最後,詩中的雪、現實中的雪,成了詩人頭頂上人生的雪(我掩上了窗簾轉過身/雪已經悄悄地爬上兩鬢之間)。這首詩中,隨處可見的『蒙太奇』式處理手法,讓詩人在古典的情境與現代的生活之間切換自如,毫無滯澀之感。

  這種在接續古代漢語詩歌情境的同時,又采用現代漢語詩歌的方法、經驗與現代人的心理進行寫作,可以看作為古典情境的現代衍生的一個典型例子,在現代漢語詩歌的寫作中別出新裁。這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的『新詩有無傳統』持續近十年之論爭中,給出了又一個典型的例證。事實上,從中國文化傳統或古代漢語詩歌中汲取營養,或傳承轉化,已有張棗、楊煉等一代詩人在寫作實踐中進行過嘗試,如張棗的《何人斯》《楚王夢雨》,楊煉的《諾日朗》等,除他們外,眾多現代詩人也在進行嘗試,但各人的進入、轉換、呈現方式不一樣,由此創作出來的文本風格也不一樣,這樣的寫作實踐,以及呈現出來的大量風格各異的新詩文本,也表明了『古典詩學傳統未曾斷裂,只是以新的或者說以現代方式獲得呈現。』

  一個現代詩人怎麼看待他對傳統的繼承?各人都有所持的觀點,如有些人偏重情境,有些人偏重精神,有些人偏重語言或意象,且各人都有其堅持的見解和理由。但究其實際,人類社會幾千年來,在精神上的感受都差不多,無非是因為生活、感情或仕途上的失意帶來的孤獨、無奈、懮傷等情緒,或以上方面的得意帶來的輕松、快樂、愉悅等情緒,這是全人類共通的情感,所不同的是引起這些情緒的原因、生活、環境不同,從而使情緒的內涵愈來愈復雜。在描述或呈現這些情感時,讓讀者感覺變化的,是語言方式的改變。即當我們在描述得意或失意帶來的情緒感受時,是不同的語言方式帶來了不同的閱讀感受,改變的是語言方式,而不是情感。語言方式的改變,是在白話文運動之後,將古代漢語改造成為現代漢語;生活環境的改變,則是古代的農耕社會成為了現代的科技社會。此兩種從內而外的改變,造成現代人類心境的改變,心境的改變又反映在文體風格的改變上,這一系列反應,最終落實在人的言行與意識上。反之,言行與意識又影響著語言上的表達方式,從而形成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各種文體,新詩便是應和著這樣的時代而生的一個文體。

  王國維說過:『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屬於古典的情境要以何種現代的詩歌方式來進行呈現?這是考驗現代漢語詩歌寫作者的難題之一。在寫作方法上,古代的詩人只需將看到的景物直接白描下來,如『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便能表達作者的心境;而現代詩人則要在語言中通過隱喻、借代等各種修辭手法,纔能將心中復雜的情感描述出來,這是古詩與新詩寫作的不同處之一。在這樣的寫作背景下,黎陽給出了他的實踐性文本:這些詩歌源自於古典的情境,但又不局限於古典的情境,而是將古典的情境與當下的現實生活與心情融匯貫通,仿佛是承接了古人的情緒,在現代生活中進行消解、轉換、衍生,從而真實地表達他的所思所想。

  深入詞語的本質探尋,與對古典情境的現代轉換或衍生,這兩個明顯的詩寫向度,也基本確定了黎陽《西嶺筆錄》中詩歌寫作的基點。在對古代漢語詩歌或中國文學傳統的傳承上,黎陽試圖從古典情境出發,拓展現代漢語詩歌新的表現方式,是現代漢語詩歌寫作中可貴的創新之舉。而作為意象的『詞語』,或近似詞語的『詞匯、文字、詞根、詞組』等意象,在這本詩集中俯拾即是,如:『詞語換取的餘生』;『在音樂中,與傷懷的詞語遭遇』;『抓住詞匯揉戳思想的堆積』(出自《時間打碎的酒杯》);『那些沈湎在文字後面的面孔//在一場碰撞的聲音裡記住/含蓄的回聲』(出自《思念落入杯中的光》);『痛入心扉的詞根懷著惻隱』(出自《一朵浪花開放出來的往事》)等等。這些以『字、詞』為基礎的『詞匯』,在構成一個重要意象的同時,還預示著作者在思考詩歌寫作時,在意象、修辭等方面有了更高的要求,從而追求詩歌寫作更高的境界。

       艾略特在評論葉芝的時候說過:『如果到了中年,一個詩人仍能發展,或仍有新東西可說,而且和以往說得一樣好,這裡面總有些不可思議的東西……』在不斷的詩藝探索中,黎陽也是如此,於他來說,世間萬物無一不是詩歌所要描寫的對象或可以使用的意象,甚至『詞語』或源自古代漢語詩歌的『情境』,也是詩歌寫作『新鮮的靈感與材料』。在『詞語』的選擇和使用中,在古典情境的現代衍生中,詩人要做的,不僅是『風的追隨者』或『花的園丁』,更重要的任務是,要在詩歌中做到『從一個詞匯,向另一個詞匯致敬』,從而為不斷發現現代漢語詩歌寫作新的可能而努力。

       藍紫,中國作協會員,一級作家,曾參加詩刊社第29屆青春詩會,魯迅文學院第31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出版作品有詩集《別處》《低入塵埃》等4部;詩論集《疼痛詩學》《絕壁上的攀援》;詩歌攝影集《視覺的詩意》。

  黎陽,原名王利平,黑龍江訥河人。曾居天津十年,現居四川。在國內外200餘家報刊發表作品,獲獎若乾,作品入選多種選本。出版作品集《成都語匯——步行者的素寫》《情人節後的九十九朵玫瑰》等。選編作品《一三·一四》《中國詩人在路上》《2015年度『莫捨』華語短詩大展精選》《華語詩人女子詩歌大展作品精選》(上中下)等。


編輯:張桂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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