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梅玖
我身後的那個人,很快
超越了我
仿佛被誰驅使,走著走著
就跑了起來
我跑著跑著,似乎又
突然想起了什麼
她逐漸
放慢了腳步
越來越慢
甚至完全停下來
一動不動地、呆立在
桑樹的陰影裡
我加快了腳步
她低著頭
臉色蒼白,像一個
細長的疑問
我快速超過了她
仿佛是一道黑暗
在她孤零零地靜止中
我越走越快
仿佛要遠離什麼
仿佛那曾是我的一段生活
我沒有回頭
我只聽見風
在陌生的街頭
打著轉……
三姑石讀後:
讀顏梅玖的詩歌,能明確地感受到她堅定地棲息在屬於她的詩歌的一抹愁緒中。她用於言說的詞語和句子,甚至構建的意象,並不險峻和超拔,但是在認真細讀之後,你會驚奇地發現那裡原本就隱藏著冰山和火焰。
這首《我後面那個人》,很容易讓讀者找到與詩人同頻共振的點位,甚至會生出疑問:『這不就是我嗎?』帶著這樣的感覺去細讀,自然就會很快進入一首詩。
『我身後的那個人,很快
超越了我』
表層或者外在上看,詩人的身後或許確實有一個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在我跑步、行走,或者想象中,很快超越了我。這是詩人形象化的現實設定。而詩人真正要表達的是理想主義的我,超越了現實主義的我。我們幼小的心靈一定會被理想的輝光照射到,這是成長的現實步驟,幾乎概莫能外。
『仿佛被誰驅使,走著走著
就跑了起來』
我們一直相信能看到理想飛起來的影像。仰頭望天,這是青春最美的期待姿勢;加速奔跑,那是青春腳步的現實催促和律動。生活向好,愛情蒂落,事業發展……多麼快意的暢想啊。而這些,又在那麼多關注的目光下,在他們的驅動或驅使下成長著、發育著、綻放著,有著不得不改變、不能不改變的無奈與痛楚。『仿佛被誰驅使』,這既是現實的言說,又是無奈的外溢。
『我跑著跑著,似乎又
突然想起了什麼
她逐漸
放慢了腳步
越來越慢
甚至完全停下來
一動不動地、呆立在
桑樹的陰影裡』
寫得多像我們的青春啊,像我們逝去的激情燃燒的歲月。任何的理想都要與現實打包圍戰、阻擊戰、殲滅戰,最後纔能取得有所突破、脫穎而出、化繭成蝶的累累戰果。前進的征途中,我們要停下來,不得不停下來,停在『桑樹的陰影裡』,和桑樹一起,哭泣、養傷、生息……
『我加快了腳步
她低著頭
臉色蒼白,像一個
細長的疑問
我快速超過了她
仿佛是一道黑暗
在她孤零零地靜止中
我越走越快』
其實我們的成長,就是在與另一個自己交手、較量,甚至決斗。
現實的我只有趕上理想的我,超越理想的我,纔算人生的贏家,或者說是命運的寵兒。『細長的疑問』『一道黑暗』,這些都是我們現實中需要與之和解的部分。只有這樣,纔能『在孤零零的靜止中,我越走越快』,實現與理想的整合與合璧,實現自我的蛻變與昇華,實現青春的奔跑。
我們與詩人一起走在達成詩意的軌道上,詩人是你,是我,是他。
撥雲見日,最後的詩意在兩個疑問之後終於到來了,而且讓我們感到,詩人與我們更近,更近了。
『仿佛要遠離什麼
仿佛那曾是我的一段生活』
這兩個『仿佛』句,讓詩意傷感地、小心翼翼地、怯生生地來到了一張鋪開的紙上,深入到我們越來越遼闊的心中。如果到此戛然而止,或者意猶未盡,但也算是一首好詩相對完美的呈現。然而,詩人的執著引領她的筆觸,控制詩的情緒沒有停下來。
『我沒有回頭
我只聽見風
在陌生的街頭
打著轉……』
我們仿佛看見詩人在陌生的街頭,以一份果敢和決絕用力地與往事告別。沒有回頭,只有打著轉的風,掠過耳邊,好像在訴說著什麼。而那訴說,讓詩意變得更加濃稠。
可以說,詩人是在用一首詩緊緊地拽住了我們隱藏著的小小懮傷,好像沒有松開手的跡象。她深深地陷在一首詩中,一段過往生活的泥濘中,她要引領著我們把過往的自己埋葬在一個明亮處。
顏梅玖,筆名玉上煙,現居寧波。著有詩集《玉上煙詩選》《大海一再後退》和詩合集《玻璃轉門》。有作品被譯介到日本、美國等。獲人民文學年度詩歌獎和遼寧文學獎等獎項。
三姑石,系詩愛者,讀詩是她的習慣,有她的悖論和主觀,喜歡從民間視角,或他視角讀詩。如果你看到,偏又趕上她言語走音的一日,敬請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