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華
一天去看一位朋友,他長我幾歲,幾年不見,他相貌倒沒有什麼大的變化,變化最大的是他的頭發。原本濃密的黑發,稀疏了許多不說,鬢角全白了不說,其餘的則都變成了黃褐色。那種顏色,既好像營養不良的孩子的頭發,又像是時髦女孩子染過的那種流行色,還像經了霜欲落未落的秋葉。聯想自己每遇揪心事,一夜之間兩鬢就會竄出許多白發的經歷,於是恍悟:白發原是心上草,人生之愁緣於頭!
思路一經走上此軌道,便全是這樣的聯想了,於是又想到了因我離婚而一夜白了半頭黑發的母親;想到了心中有話嘴卻不會說的啞巴妹妹,頭上也是一半灰白一半黃褐色;想到了兩鬢如貼了兩劑膏藥的兒時玩伴;想到了病後頭頂如落滿雪花一般的大學閨蜜;想到我再婚後真誠待我卻棄我而去的丈夫,生前荒草般的頭發上滿是一抹一縷的白霜;想到一些因學業用功而白了少年頭的年輕人;還有那一個個關於白發的故事。我驚異地發現:同是白發,也因人因事,白得不同,白得各有千秋。
那些早生華發的用功人,那白發多是三根兩根地從一頭黑發中跳將出來的。多是比別的黑發要粗,並且很亮很硬的,有的還且略帶彎曲,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似在述說奮斗的艱辛和成功的喜悅。那是一種獨特的符號,只屬於某一類人。
十多年前我在某高校,見到了我一個學生,那是我們張家口走出去的英纔。他的頭上便閃著許多這樣的白發,他的白發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時他只有36歲,但已是我國電子微波領域的學術帶頭人了,做著著名高校理學院的院長,主持著國家級的毫米波實驗室,帶著30多個博士生。他早生的華發證明著透支了心血的成功。
而那些心地良善的內向人,總是受著委屈,有苦有難說不出來,都憋在心裡。心中的糾結發酵著,頭發也便變化著,由黑漸變為黃褐色,再變成白色,而且還脫落得厲害。比如我眼前的朋友,比如我不會說話的妹妹,比如我故去的丈夫,他們黃褐色的衰發便是心上一叢一叢的雜草。想我的丈夫病重時,總是用無力的手用力地傳達著對我的牽掛和不捨,那半頭黃褐半頭白的瘦首就伏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下是我的手。我的手上有他熱熱的流水。
總覺得上帝有時是不公平的,老天爺也總是天寒雨澇不均勻,我因言多而惹人煩,丈夫卻因不善言辭而心中苦。能說出來的苦,能讓別人聽到的苦都不算苦。最苦的苦,是無聲無痕的獨苦。就好比流血的傷口遠沒有燙傷的傷口痛一樣。
有一種白發是失意人的白發,那是一片一片的灰沈蒼白,柔軟而萎靡,蓬亂而黯然,無聲地詠嘆著無可奈何的悲涼。退了休的男人和上了年紀的女人多是這樣的白發。
有一種白發是猝不及防的反射性的白發,白得激烈,白得突兀,擁有這樣白發的人,多是剛烈急躁之人。猝不及防的災難或大事讓那種素日不好求人的人,真的一夜就能白了頭,這裡沒有誇張。伍子胥過昭關是這樣,母親聽說我離婚後把兒子留給了他父親也是這樣。雖然後來兒子又回到了我的身邊,但母親白了的頭發再也黑不回去了。
我的白發則如我的性格一樣,黑的清楚,白的也分明。素日不見白,也不見黃,但是遇到不順心之事,雖不會一夜白了頭,但也會這裡那裡如亂草競生般冒出許多來。過幾天心情好了,那些原來的白發會顏色淡一點,發絲細一些,看上去不那麼醒目了,但是它們的日見增多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
草兒春天綠,少年烏發多;秋日草木衰,頭頂寫春秋。大自然的規律誰也無法抗衡。
趁著人生之冬的霜雪還沒蓋滿頭,學會清除掉心上的雜草,用心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享受大自然所賜予的美麗景色;感謝上帝賜給我們的每一頓食物;珍惜在這個世間上所擁有的一切人際關系和由此產生的所有的美好感情。
這便是活著的意義,活著的意義原來和宏大並無關系。可惜我的話,他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