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川,原名王開金,1967年出生於四川三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詩刊》《星星》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天堂的金菊》《廢墟上的月光》等10部。《廢墟上的月光》獲第五屆四川文學獎。
用一個完整的夢反復欺騙自己(組詩)
秋風翻出尚未冷卻的骨頭
拐一個小小的彎
夏天就過去了
還未形成的閃電和雷霆
胚胎一樣被亂石掩埋
秋風翻出尚未冷卻的骨頭
送給一只瘸鳥
山脈和河流飛了起來
提前掛出的明月
明顯被人克扣了光亮
在海棠樹陰影裡長大的小花
如果不是海棠花
一朵一朵凋落,我肯定不知道
地面上還有幾株不知名的小花
在綻放,與灰塵相伴
與螻蟻為伍。這些在海棠樹陰影裡
長大的小花,大多很倔強
吃海棠樹漏下的陽光
喝海棠樹剩下的雨水
卻散發著與海棠花一樣
乾淨、明亮的香
每一根枝條都小心地搖晃
一根斷枝跳了起來
在夢中,一根斷枝
想回到樹上。但它的位置
己被新枝佔據,只好
落回地面,又摔斷了一次
劇烈的痛讓我驚醒
開窗遠眺,樹木蔥郁
每一根枝條都小心地搖晃
不時用葉片,探測風向
和命運細微的動靜
用一個完整的夢反復欺騙自己
在眾多的核桃中
總有幾個夾米子桃核
讓人頭疼。外殼堅硬
心如迷宮,拒絕把自己
完整交出。用錘子
把殼敲碎,用針或者牙簽
把仁,一粒一粒挑出來
——我一生的勞碌
仿佛只是為了把日子敲碎
又用一個完整的夢
反復欺騙自己
吹過來的風有夢的味道
清晨,吹過來的風
有夢的味道。那些涼
是故意准備的,接你到公園
河邊,或者某條廢棄的小徑
散步和跑動,都會讓一些破綻
露出來。進入一個人
新的一天,命運總會找到捷徑
你無法拒絕內心的背叛
把夢當成一種真實
在人世的街巷,鳥一樣跳動
鳴叫幾聲,又突然驚飛
並在一些不是自己的經歷中
虛構出另一種鮮艷
每一艘船上都有人在向我招手
總感覺樹梢上有一個人
在走動,腳踩葉子,比風
更加輕柔。總感覺葉子
是在被踩之後變綠的,每一片
都像琴鍵,發出不同的聲音
路過之時,我摘了一片葉子
發現矯正的葉脈河道一樣
明亮、開闊,每一艘船上
都有人在向我招手,像告別
又像剛從某個地方回來
加快了它奔跑和泛濫的腳步
洪水漫過橋面。橋上
站立的我,以及留下的痕跡
全被卷走。不遠處的漩渦
是我的慌亂、掙紮和呼救
洪水退去,風把另一個我
塑在橋上,一邊等
被洪水劫持的我回來
一邊用影子喂養水的清澈
魚的游動,一條河
彎曲的耐心。而彼處
新的洪水正在形成,我的重現
加快了它奔跑和泛濫的腳步
風知道這一切,但沒告訴我
靜伏身邊的風,早已備好
再塑一個我的工具和材料
一只蜻蜓會記住你
活著,像樹那樣活著
即使扭曲了,仍然活著
一道道裂口,對風而言
是一個陡峭的峽谷
對白蟻而言,是一個家
如果僥幸有一株青草
從裂口長出,一只蜻蜓
會記住你,在點水之時
它們會用一些細小漣漪
把你的痛,蝌蚪一樣放生
我最喜歡這樣的時刻
對於一棵銀杏樹
我最喜歡這樣的時刻——
葉子還未黃盡
看得見隱約的綠
像在懷念剛剛離去的夏天
又像在憧憬即將到來的冬日
風吹葉動,仿佛正在演練
凋落的路徑。無大悲
無大喜,我走過的時候
不會擔心葉子砸中頭頂
也不會從它脆弱的金黃裡
去尋找陷落的自己
把一首快要死去的詩歌救活
秋末,應該有一只鳥來找我
懷揣一個消失的人的信物
應該有一枚泛紅的果實
在打聽到我的下落之後
在一道山脊上,亮出內心的燈
應該有一種喊魂的聲音
沿河回來,從山腳到山頂
喚醒沈睡的石頭和假寐的磷火
應該有一株千年草藥
前來拜訪我的傷口,附帶
幾個偏方。應該有一個詞
被夕陽磨亮,從遠方趕回來
把一首快要死去的詩歌
救活,和牛羊一起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