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要聞 省內要聞 本地要聞 精彩點擊 專題新聞 通知公告 猛?象詩刊 日報數字報 晚報數字報 綏化晚報新媒體
經濟新聞 綜合新聞 視頻新聞 市場監管 黑土副刊 日報頭條號 小記者風采 日報公眾號 晚報公眾號 綏化直播
  您當前的位置 : 東北網  >  綏化新聞網  >  猛?象詩刊

當年輕人開始在B站寫詩

來源:綏化晚報 2023-04-28 字體:

  徐蕭

  綠色

  剛剛
  進小區
  保安人員
  問我要綠碼
  我
  打開我的基金
  給他一看
  他沒說什麼
  留下一個同情的微笑

  B站up主『有山先生』的《b站網友寫詩,一首比一首詭異!!》視頻評論區,網友『theshymoon』的這首詩獲得了7799個點贊,另一個網友對此點評:作協沒你可不行。

  『theshymoon』只是B站數以萬計的『帶文豪』、『當年退出文壇』者中的一個,這首《綠色》也只是『我在B站寫詩』幾十萬散落在評論區、動態和彈幕裡詩歌作品中的一首。一開始,寫詩、和詩還只是知識區UP主們與網友粉絲之間的隨性互動,沒想到幾期品讀網友寫詩的視頻發布之後,評論區寫詩的氛圍一發不可收拾,於是有了『我在B站寫詩』的現象。

  『我在B站寫詩』成為一股自發的風潮,少不了幾位站內有影響力的文學類UP主。作為最初的發起人,UP主戴建業教授的『寫詩鬼纔』系列、『有山先生』的『B站詩詞大會』都曾向網友們大量征集詩歌,『天真的和感傷的小說家『的『B站年度詩人大賞——讀評論區的詩』把網友們的詩做了詼諧精闢的解讀詮釋。這些活動受到了B站網友的積極回應,在短短一兩年的時間,彈幕、評論區、動態和視頻中積累了大量的投稿作品,以及各種二創視頻。近日,散落在B站的海量詩歌進行篩選、編輯,最終結集出版為詩集《不再努力成為另一個人:我在B站寫詩》。

  中國詩歌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有趣的事了,而且還是一種正面意義上的有趣。但是當我們翻開這本詩集,讀到這些年輕人的作品後,就會發現這件事情的價值遠不止於有趣。

  或許,從『詩歌界』的維度去觀察這些作品,本身就是緣木求魚。詩歌界、詩學的那套話語,面對這些真誠、鮮活的作品,是無效的,也是無意義的。

  年輕人在B站寫詩,並不一定要達成某種文學成就,或者成為一般意義上的『詩人』。他們只是以詩歌這種方式,參與生活,完成自我。

他們在詩歌中,輕輕抵抗一下

  『不再努力成為另一個人』,來自詩集中的《中年》一詩。這句話被提煉為詩集的主標題,體現了編者對這一屆年輕人精神內核的准確把握。

  年輕人在B站所寫的詩歌,主題相當豐富,有學生生活、職場壓力,有愛情的苦澀、親情的溫暖,有日常生活瞬間的小抒情,也有人生方向的大追問。穿透這些包羅萬象的主題,各有不同的表達,是當代年輕人精神脈絡中的最大公約數:我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

  《上班》人間真實地再現了不想迎合職場環境的年輕人心態。會議室裡又爆發出一片笑聲,詩中的『我』知道又有人接老板的下茬了,Ta一言不發,只是『面無表情地又看了幾個小姐姐的跳舞視頻』。但『看了一眼手機屏保』,意識到快發工資了,他只能選擇加入,『禮貌地敷衍』。這種不想迎合的心態,但只能無奈加入的窘境,寫出了每個職場打工人的心聲。

  如果不能在上班時袒露內心的聲音,那就在下班時把自己變成恣意想象的生物。『地鐵搖晃的聲音/接近夜行海灘的風浪』,然而,浪漫的背後是『996福報』的辛酸,我們已經多久沒有感受過夜晚海灘的美好了,年輕人只能『依靠自身發光』。

  年輕人要的其實並不多,他們只是想多一些面對自己的時刻。『我想唱歌/有人說你五音不准//我想學畫畫/有人說你沒天賦//我想健身/有人說你根本堅持不來//我想靜靜/有人不說話了/原來對面沒有別人『(《心裡的聲音》)。

  然而別人總是存在的,聲音永遠來自四面八方。他們『欠父母一場婚禮,欠所有人一雙兒女』(《欠》),他們擁有的可能是『滿牆的書籍,孤獨的回音和四處碰壁的生活』,他們吃下夜宵,『一股子熱流把身體劈成兩把/一半是天真,另一半是感傷』,他們想要買一張火車票去泰山看一眼日出,最後『卻買了一張地鐵票/去生活裡陪一臉苦笑』(《社畜的旅行》)……

  這些處境和遭遇,每一代年輕人或多或少都可能經歷過,正因如此,這些作品能夠在相當廣泛的層面引起共鳴。

  命題有共通性,但處理方式,這一代年輕人有獨屬於他們的鮮明態度:

  在上面那首《上班》的結尾,詩中的『我』沒有找准加入的時機,繼續低頭刷新聞,然後編了一個極其惡毒的笑話:『我突然笑出來了/他們都在看我/我說/我剛反應過來』。這個結尾,大概來自於一個經典笑話,作者把這則笑話變形,安插在這首詩的結尾,是當代年輕人對職場風氣最後的抵抗。

  《防止騎車摔跤指南》中同樣如此,下班了,就是要看天上的雲,看遠處的塔吊,『看女孩子們裸露的雪白大腿和男孩子T恤下若隱若現的結實胸膛』,年輕人要說『我就是不看路』。

  他們以調侃、戲謔、玩梗、自嘲自黑等輕對抗的方式,試圖撬開生活的縫隙,他們依然相信光,相信光能透過縫隙,找到『做自己』的可能。

  在這個意義上,詩歌成為了他們的光,成為了他們生活的解藥。

  用一部與詩集同名的短片《不再努力成為另一個人》裡餘秀華的話說,就是:

  我是我自己永恆的戰友
  不再想成為另一個人
  這是我笨拙的英雄主義

  年輕人寫詩,是一種笨拙的英雄主義。他們對詩歌或寫作大體上沒有野心,或者說並不想以之為志業,它們的寫作目的非常純粹,就是我手寫我想,我手寫我思。正因為是如此真誠地呈現個人的生活、思考,他們的文字雖然可能青澀,但甚少矯飾。這讓他們的詩歌作品呈現出一種歡迎感,如同一種邀約。這是傾向於『知音文學『的當代詩歌所不具有的能力。

  不僅如此,即便按照所謂『嚴肅詩歌『的標准,很多作品依然頗有可觀之處,甚至出人意表和令人驚訝的作品也時或有之。

  UP主何足道的《後悔藥》是這本詩集中第三首關於蚊子的詩:

  我對上帝說
  我好討厭蚊子啊
  能否讓它們全部消失呢
  上帝表示沒問題
  十年後
  科學家研發了一種膠囊
  服用後能在手臂處
  生出為期三小時的紅色小包
  撓一撓
  可以很舒服
  尤其是夏天的夜晚
  坐在草地上
  吹著風

  這首詩不僅在語言和節奏上十分妥帖,而且作者『發明』了一個頗為新鮮的角度。在這裡,蚊子不僅僅是討厭的形象,它還與舒服相關,與夏夜的青草和微風相關。

  《屁》:『我想變成一個屁/一出生就散去/有人捂著鼻子說臭/沒關系/我用狹窄的一生/親吻萬物/被呼吸』。與《後悔藥》一樣,這首《屁》具備成為好詩的潛質,主要在於作者在視角上的另闢蹊徑,以及短短幾句所勾勒出的執拗的生命姿態。

  人生所有的價值和意義就在於對自我的辨認,即使是命如葦草,也是會思想的葦草;即使是屁,也有親吻萬物的意義。

視頻時代  詩歌重新被大眾『看見』

  人類學家項飆在這本詩集的序言中說,『年輕人中間出現寫詩回潮』。

  年輕人中間出現寫詩回潮,大概是對標上世紀90年代以來,詩歌在大眾層面的邊緣化。相比於1980年代詩歌的火熱,說此後詩歌邊緣化,或者說與大眾分離,大體上是不錯的。

  很多詩人都回憶過當時社會對詩歌、詩人的熱情。復旦詩社首任社長許德民曾以誇張地口吻說,那時候南京路(復旦大學校園內部道路)落下一片梧桐葉砸中的可能就是一個詩人。作家毛尖在《沒人看見草在生長》一文裡,描述了華東師范大學校園詩人宋琳,受到如同今日愛豆般的待遇:從校門到宿捨,原本十分鍾的路程,他要跋涉一上午,『路上得遇到多少姑娘多少詩人,目標得多少次被延宕被改變』。

  然而隨著詩歌寫作內在路徑的轉變,以及市場經濟深入帶來的大眾流行文化的發展,90年代以來,詩歌與年輕人的關系逐漸疏遠,汪國真可能是在那批年輕人中間最後一個具有廣泛影響的詩人。

  但是相比於詩歌在年輕人中間『回潮』,可能更值得關注的是年輕人在B站這類平臺上寫詩這件事。B站和詩歌產生聯系,並且成為生產、發布詩歌的平臺,讓人有些意外,但細想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這背後是詩歌發表和傳播平臺的變化,以及B站獨有的用戶生態。

  在前互聯網時期,詩歌的發表和傳播渠道十分有限,主要是官方刊物,以及手抄本、油印本或民刊。待到互聯網勃興,詩歌的發表渠道更加多元,傳播更加便利,進入到人人都能發表的階段。但是無論是新世紀頭十年的網絡論壇,還是此後的博客、公眾號,本質上都是對紙質刊物的變形,詩歌從紙張挪移到網頁。這些工具所形成的場域仍然是在一種文學共同體當中。詩人在這些媒介上發詩,傳播對象主要還是同行。

  但是近些年視頻的加入,使事情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這些視頻或以視頻為主的綜合性平臺,原本都不被視為文學生態的一環,用戶都是更為廣大的一般人群,而不是作家、詩人。

  B站以二次元起家,其用戶一直是以20多歲的年輕人為主,他們在上面看動漫、刷彈幕、玩鬼畜,是人們對B站最初的形象認知。然而經過十年多的發展,B站已不局限於此,成為涵蓋7000多個興趣圈層的多元文化社區。

  尤其是知識區在近年來發展迅速。據統計,在B站的所有PUGV(Professional User Generated Video,即專業用戶創作視頻)裡,泛知識內容多達49%。2021年,知識區創作者規模增長了92%,涵蓋生物、醫學、歷史、文學等多個專業領域,在B站學習的人數突破1.83億。目前,已有超過300位名師學者入駐B站,其中包括中國科學院院士汪品先、屢次出圈的法學教授羅翔、知名詩人西川等。

  知識區的崛起,與B站這批Z世代年輕人的精神世界和文化傾向密切相關。玩梗、自嘲、戲謔、『喪』被認為是Z世代身上的顯著特點,但這並不是全部。在這些特點之外,他們也有嚴肅、積極、認真、愛學習的一面,尤其是對於傳統文化的熱情,可能遠超此前的幾代年輕人。

  兩種文化傾向合力,造就了年輕人在B站寫詩蔚然成風,也造就了B站詩歌呈現出兩種面貌:舊體詩詞試圖接續古典美學,現代新詩浸潤著時代精神生活。

寫詩本身,就是全部的意義

  從寫作目的上講,詩歌寫作大體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以詩歌為志業的寫作,一種是以詩歌為生活方式的寫作。前者有著明確的詩學自覺,它們致力於拓寬語言的邊界,追求藝術上的創新,不一定把詩歌看得多麼崇高,但至少是嚴肅的。

  生活方式型寫作主要是為了遣懷自娛,寫作者關心的是情緒的釋放、自我的表達,藝術價值並不是其主要考慮的目標。

  和其他藝術形式一樣,詩歌對獨創性有著極致的追求。杜甫說『語不驚人死不休』,俄國形式主義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特別強調『陌生化』,都屬於這個范疇。

  一個寫作者想要寫出別人沒用過的語言、沒寫過的形式、沒呈現過的想法,首先是要熟悉前人的工作與成就。小孩子的涂鴉可能帶給觀者不錯的審美體驗,但不大可能具有真正的藝術價值,因為小孩子並不了解藝術史中的前人都做了哪些工作,無從避開,也就沒有創新。我們在寫論文時,要先進行學術史的回顧,然後纔能說我有哪些創新。

  詩歌也是一種精細和專業的工作,幾乎沒有詩人可以跳過學習和訓練的過程,天纔的李白也不例外。清人黃周星說太白寫詩一噴即成,這是迷弟的視角而已。雖然不是賈島那種字字推敲的苦吟詩人,但李白也是要對自己的詩歌反復進行修改和打磨的。比如《將進酒》一詩,在敦煌殘卷伯二五六七中題為《惜尊空》,正文內容也與通行本有著諸多差異,這就是修改的過程。

  既然藝術價值不是生活方式型詩歌的追求,那是不是網友寫作的這類詩歌就沒有價值和意義呢?顯然不是。

  其實,生活方式型寫作和志業型寫作,並沒有絕對的壁壘,很多詩人一開始也是從生活方式型寫作開始的,只不過寫著寫著,發現自己可能挺擅長這件事的,就開始認真琢磨了,閱讀、思考、練習,不斷打磨自己的技藝,然後被看見、被認可,就成了『詩人』。

  不成為所謂的『詩人』也沒什麼關系。『詩人』只是一個身份,並不比其他任何身份高貴。不以成為『詩人』為目,依然可以寫詩。

  當一個人提筆開始寫詩,蝴蝶就開始扇動翅膀,開始對其生存姿態產生影響。寫快樂的事,我們就能再次回味一遍那種快樂。郁結時寫詩,心中的塊壘因此稍稍得到紓解。寫得好了,會很滿足,會得意;寫得不順,也能體驗到創造的艱難,明白自我的界限。更何況,我們還可以期待被閱讀,然後引起共鳴,予他人以安慰。

  哪怕以後不寫了也沒關系,哪怕寫了流傳不下去也沒關系。年輕時寫過詩,就足以讓我們的生命變得不同,讓我們有別於其他存在。在B站上的兩段視頻裡,西川說,玩過詩歌的年輕人,這輩子都不會乏味;劉擎說,寫詩證明了『我作為精神的存在依然是活躍的』,他們針對的都是今天年輕人在評論區寫詩的現象,這些年輕人把自己的快樂、欲望、理想與困頓,隨性地傾注在了他們的詩句之中。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波蘭詩人辛波絲卡在《種種可能》一詩中寫道,『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這大概就是年輕人在B站寫詩之意義的最好注釋。

  人生的荒謬在於,人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意義,但可能到最後發現個體生命是如此渺小,人生並沒有所謂的『終極意義』。所有的意義都是關於賦予的故事。每個人能把握的無非就是這個過程,無非是我們選擇什麼樣的生活。

  寫詩也許改變不了什麼,更無法對抗這種荒謬。但是這屆年輕人的選擇是讓詩歌進入自己的生活,讓寫詩成為自己生活中的小意外。

  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寫詩的過程就是全部的意義。

  (據《三聯生活周刊》)


編輯:韓敏

綏化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