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謨淵,寧夏西吉縣人,教師。作品發表在《草堂》《中國詩人》《浙江詩人》《詩林》《歲月》《鴨綠江》《特區文學》《詩林》《齊魯文學》《山東詩歌》等報刊。
麥田跡象
芒種為收割尋找理由
不問為什麼。遠方的山脈
在此汲取養分。我尋找你
田野,我們丈量麥田的距離
目光所及,有人在喝酒
有人在忙碌
我們醉倒在酒杯裡,看翻滾的麥浪
你說,還不夠,為一條狹窄的道路
做一場禱告
晚風吹著窗外的雨
轟鳴的機器抖落滿天星辰
夢裡昇起的殘月
與谷粒比著誰更飽滿
消失術
在這裡,每天都會有人消失
什麼都可以,房子,牲口棚
道路,門前的燕子窩,老去的人
新生的嬰兒,村前的老槐樹
甚至,村後的墳墓
什麼都會消失,什麼都不會
留下,一聲聲啼哭,是最後的印證
最後,回到存在的那個夢
鄰居的吵鬧聲
在耳邊回蕩,一群人
在活著,在麻木地死去
被暴風雨突襲的施工現場
暴雨即至,一陣清涼
雨點激動地鼓掌
順手,雨抹了幾把風兒的臉
一道閃電中的雷聲
炸裂在安全帽、腳手架上
工友們,盼著下雨
更盼著天晴
雨後的高樓拔地而起
一個工人急吸幾口淋濕的煙頭
准備在樓體封頂時
點燃一串鞭炮
工地的早上素描
格子衫的衣襟
撕扯下半截
原本破洞的迷彩服
又狠狠地刮下幾排鋸齒痕
扛纜線的粗麻布
脖頸上血絲繞了半圈
他們只顧朝前走
走幾步,順手把工具
硬塞到另一只手
用好不容易騰出來的那只
抬抬耷拉下來的安全帽
松松腰中的抽繩
工地的早晨,有了這群人
太陽也興奮了
灑下一片溫暖的光
填滿建築物的每一扇窗口
病房
屋外似乎一下亮了起來
卻沒看到陽光
但屋裡確實是被屋外帶亮的
書上的黑體字也亮了
昨夜苹果的影子
換了角度
輪椅扶手閃耀的光
折射在
滴流瓶上
不再去看街頭上的燈盞
昨夜他已說服了自己
疾病不可避免
更多的疼痛,還會來
不敢提白
白,真白
印入心靈的潔白
婚紗,初冬的雪,飛入雲中的鳥
留下一聲啼叫
我能想到的白的事物
就是這般明亮
爺爺走後,白是懮傷的產物
我再也不敢說白,看白
父親滿頭的白
大過爺爺一身的白
在白色的世界裡
我黑成懮傷
我熱愛雨水
像藏起幸福的淚一樣
仰起頭。不忍它們摔疼
它們還是從高空摔下
帶著風鈴不被觸碰的清脆
就那樣掙脫大地磁場飛出
成為雲,成為霧
成為眼中收不住的熱淚
我就是那個一直奔跑的人
大雪紛飛,我縮起脖頸
狂風刮過,我微側下身體
哦。請原諒我的不解風情
風雪交加的夜
滿天的寒『嗖嗖』而來
我就是那個一直奔跑的人
我將直面所有的路
即使跌跤,也不停步
只為聽到春天的第一聲鳥叫
柳葉
黑夜漫過硬化路
車輛打著遠光駛來
柳葉仿佛在繼續它們的試毒療傷
它們亮出尖鋒——
那一枚枚錚亮的銀針
借著被疾風帶動的瞬間
那束亮光
證明著柳葉的存在
雖然那只是一小會兒的事
回娘家
這座山翻過去就是娘家了
每行至山頂
她都覺得自己好高
難抑制的喜悅。而下山時
她會和山峰一起降低海拔變小
她要成為女兒啊
像個孩子一樣連蹦帶跳
腳底下濺起花香
如同童年山澗小溪裡調皮的水花
大黃的表情又一次點亮
像舊日子的煤油點亮鄉村的夜
它猛地爬起來,甩動尾巴
蹭它熟悉又陌生的褲角
她摸它。緞帶一樣光滑的脊背
大黃滾在地上低聲嗯嗷地撒嬌
照例。伴隨那兩聲咳嗽後去拍木門
嘹亮又愜意地喊聲
娘——
世相
無數條長蛇吐出芯子
我確信它們
都是一樣無家可歸
螞蟻爬在貓背上
貓臥在流浪狗身上
流浪狗蜷縮在乾地上
乾燥得自己也翻卷起來
地球的影子
被遺棄到了月亮上
收割內心世界的最後一把鐮刀
又被洗劫
和爺爺一樣的人
村頭的埂坎下
冷清了十幾年
少了聽故事的孩子
少了講故事的爺爺
偶爾,我看見灰色而厚重的背影
似乎,看到了爺爺
離得越近,越是虛幻
都不是——
爺爺的胡子是白色
是他獨有的白色
直到最後一個背影,從我身邊
走過,他一步挪著一步
走幾步就駐足遠望
順手扶一把胡子
這樣,會顯得更加精神
再挪幾步,背搭著手
動動指頭,好像就能算到夕陽落山
開始講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