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媚者(外二首)
何光山(江蘇)
多少次了,我都在想
乾掉院子裡那幾只鴿子
它們如藏在《詩經》裡的碩鼠
逍遙地偷吃我的黍麥
它們不是我的雞,我的鴨
它們能夠躲開彈弓的飛石
繞過我准備的籠子陷阱
從我的泡影裡,撲棱棱飛跑
最玄妙的是,有一天
我收起絕望的手段
靜靜地接近它們,目視
它們沒有逃逸的准備
伸長脖子,抖張翅膀
警覺端詳著我這位眼高手低的獻媚者
或許
或許,一片烏雲會挖空
太陽賜予你的黃金
一場潮汛會卷走
月亮留給你的白銀
你要知道,一陣風
會撿走葉子、花朵、果實
使大地空空如也
而此時的你,應該在哪裡呢
除了去做一棵一無所有的樹
還要去做一根燃燒的木頭
雞窩莊
雞窩莊之所以不叫燕窩
是它確實像一個雞窩
蜷縮在一個山坳裡
這裡的人們不養雞
但養河流、綠樹、炊煙
也養魚群、飛鳥和穿著紅褲兜的孩子
它還養霹靂、閃電,山風、滂沱
我時常在夜裡,被這些洪恩而驚醒
賀春辭
趙成(安徽)
說到春天,最先想到的
是去找麥苗借些青翠。從枝頭的嫩芽裡
剝出清脆的鳥鳴。而這些
好像都是初春纔剛寫好的致辭
從冬天轉場春天,鋪墊竟如此直白
纔翻過一頁雪
就有窸窣的色彩爬滿新的插頁。仿佛
脫胎換骨的桃符,給舊門更換心情
而這些都需要贊美,就像
在一片新綠上剪出千裡返程的燕尾
或者,從布谷鳥熟悉的鄉音裡
撿出幾枚火熱的新詞
茶花(外一首)
姜華(陝西)
沈寂了一個冬天的茶花,突然
從窗前抬起頭來。它伸展
關節的動靜,讓我多鈣的骨頭
再一次發出童音
草木、泥土和動物懷春的腥味
彌漫在空氣中,這個春天被
裹上濃郁的宗教。現在我試圖邁出
左腳,從一棵青草上返回
返回60年前,那個叫茶園的故居
返回東城門外旬河的浪花,返回
被我磨損的好漢坡石階。返回己亥
9月,一棵茶花溫暖的子房
搖晃
一朵花兒開了,另一朵花兒榭了
桃樹搖晃了一下
一枚桃子熟了,另一枚桃子落了
大地搖晃了一下
兒子出生時,妻子搖晃了一下
父親去世那天,鄉下的老屋塌了
現在只剩下我,和年邁的妻子
懷抱夕陽,搖晃在這冷暖交集的人間
還有些征兆,可能也適合比喻
我的搖晃停止了。那是後來的事
路燈
聶昇舉(湖北)
它神色昏黃,疲憊得
像在吸納我的疲憊時耗盡了氣力
它低頭看著我
但我更希望它背過去,以空出更多的黑來
遮掩被夜風擊打的冬青,和冬青旁
揉搓眼角的影子
我知道它不是故意為難我。太陽
正在地球背面送給它
星星或螢火蟲所攜帶的,柔軟的光
小酒館裡(外一首)
松林灣(雲南)
幾重浪,就推倒了杯子
流淌在桌的,狼藉的
只是浪花的另一種屍體
陽光,奢想透過窗子
把窗外的銀杏樹伸過來
像一個人短促的手臂
天將暮,雪欲晚
咳嗽的杯子,獨自走到牆角
嘔吐一堆腥穢的歲月
大鐵橋墩下
大鐵橋墩下
四個拉板車的人
蹲在一起
打了一上午撲克
快晌午了
他們也沒接到
任何活乾
他們的活,就是打撲克
鐵橋那頭,是城市
這頭,是鄉村
四個打撲克的人
蹲著,像四根坍塌的橋墩
下夜班
任家辰(上海)
沒趕上最後一班地鐵
街角的餛飩鋪也打了烊
摸出揉搓得皺巴巴的大前門
就著寒風,點上一顆
這一刻我無比愛念
剛剛見過的一片楓葉
它那麼平靜
我卻怕,怕高樓平地起,怕高鐵提速
怕太空旅行,怕元宇宙
怕會傻乎乎
怕忘了他們,更忘了自己
吐出一個葫蘆樣的煙圈
凌晨,寒冷且崩潰的一天
樓頂還有一戶人家亮著光
不知道千裡之外是否也有一盞全世界最亮的燈
照亮他們回家的路
抬頭望,路燈開了花
這時,煙頭燙了手
魚市老板向外倒了桶泔水
有一半,灑在了我的鞋上
冬天的日落
王亮庭(江蘇)
冬天的日落
我不去看它
它好像天天早退
我不想讓它尷尬
但冬天的日落是我擔心的
這意味著
我不能再坐在床上了
必須爬起來
收衣服,做晚飯……
冬天的日落打開了我
像水閘
假面
王紀金(江西)
她,經常光顧我的小賣部
精裝修的臉,像充滿水分的花
服飾恰到好處,包裝曲線
香氣,入侵我心
她在我面前,剝鮮潤的橘
纖手蹁躚
她的紅脣,過濾庸俗
聲音清純,雕琢話語
我給她稱橘子
她順走,一瓶酒
我佯裝,看地上的橘皮
橘皮貯存美麗的夢
她順走過我很多東西
每次她走後,我卸下沈靜
在紅塵裡,懊惱
橘皮,總有一天
會變為陳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