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時間的人
王志國
尋找時間的人
深陷於時間細微的針腳
分分秒秒，走走停停
謎一般的節奏，恆久不息
生生死死，去去來來
誰也無法准確掌控
那虛無的力量
青苗不語，少年不問
頭頂堆滿的白雪，是答案
也是行將吹散的灰燼
野桃花
藍曉
梭磨峽谷的四月
野桃花從低處向高處開放
每一顆花蕾都沒有在春光裡虛度
每一樹枝條都在春風裡生動從容
當花的清香流進水聲
柔韌的靈魂沒了疼痛
回家的路途，我清楚地看見
那些粉嫩的花瓣都裝滿了人間的溫度
一座山上
納穆卓瑪
一個僧人守著熱卡紮寺
二十三個尼姑在達丹日追修行
帕崩卡天葬臺上，禿鷹飛來飛去
幾頭?牛正從獨日山坡下來
曲折的山路，幾朵白雲落在盡頭
滿山的草木被風吹著：
紅景天，麻黃，雞蛋參，藍雪花
野薔薇，曼陀羅，繡線菊，石花，白蒿
它們靜得出奇，美物不可仿啊
像星星在人間散步
像母親把燈盞一一點亮
初雪
那薩
避免重蹈的腳印，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這小心的樣子，像是避免另一雙眼
從她的平常中隨意穿過
紛落的雪，手心收著
瞬間的輕盈消於掌紋，放開無形與棱角
讓它悄聲落地，讓它看到自己的碎片
一顆火石之魂
被眾多星狀的鏤空點成無數眼睛
齊刷刷地，把自己化成了虛無
冬雪
王小忠
雪一直沒有停。牛羊驚慌，衰草瑟縮
去紮古錄的路鋪滿冰凌
一直到沙冒大莊，我們纔趕上那輛馬車
世界就是一輛馬車，載著寒冷和飢餓
一直到八什卡這個孤獨的牧村
沒有說話，我們都在心底盤算著一個令人不安的詞
——黑夜
再不能讓大地荒蕪，也不能讓家園孤守空寂
冬雪已經覆蓋了四野，群鳥也和我們告別
唯有滿天飛雪讓我們銘記，慈悲潛伏在紅樺林裡
它火亮的文身正為我們搭建一座陽光的廟宇
一個人的折多河
梅薩
康定，記憶深處
一些殘缺的歡樂
圓滿的疼痛
在阿裡布果棧道邊滴落
拐角處
三色堇黃藍紫色以及日光下的誘惑
鮮麗紮眼
昨晚，一夜驟雨
雷聲滾動閃電撕碎天空
不知是天的具象還是我的心思
永不疲倦的折多河
依舊咆哮而馳
此刻，我的靈魂半身不遂
在虛空裡錯亂衰敗
而我的肉體凝聚光明
慢慢昇華
傍晚時分
白瑪央金
又是個閑適的周末
夕陽還掛著一抹殘香
和對面的女子談天
她的雙眸要閱讀星星
她壓低了起伏跌宕的聲線
化成極低極低的波瀾
音樂彌漫了整座房間
我們攀談著月亮和六便士
她用手托住面龐
目光中住著一座燈塔和一泓秋水
窗外的車燈與我若即若離
我開始沈默
像個橘色的路燈
在吾別
斯琴卓瑪
在吾別，
一萬株鮮花開到極致
一萬粒晨露在綠葉上打坐
一百零八眼清泉在山澗淙淙。
在吾別，所有鳥兒都找到了歸巢
所有石頭都停止了奔跑。
在吾別，我依然清晰記得那些遠離的人兒
所有歌謠都找到了年輕的歌喉。
我一直在想，沒有了母親的孩子，
只要有吾別
就有了一生的牽掛。
鷹隼
牧風
在臨近尕夏村寨的蒼野上
我與一群俯矙的鷹隼相遇
那溫暖的羽翅覆蓋飛雪的影子
山岡上人跡罕至
唯有鷹隼張開欲望的胸膛
期待一場亡靈的祭祀
沒有聽見誦經聲和海螺聲
而鷹眼迅疾地掃視曠野
箭簇般射向草野深處
高原向晚
卓瑪木初
暮色近了。是在六月
羊卓雍措的腳下
我穿著薄薄的藏裝，沿著湖邊走
返青的草
寂靜的風。都不屬於我
湖面攤開。夜色卻往裡攏了攏
擁住一顆不安的心跳
達倉郎木
高次讓
遲遲不能下筆
因為那些形容詞已經乾癟如烈日下
暴曬多年的麥粒
絲毫表達不出山的骨頭和大地的血脈
在高原一隅的山水間
來過數次又離開
離開又返回
虎的家園在山林
鷹的家園在天空
走了四十年
永遠走不出達倉郎木的陽光
路發白的時候就可以回家
剛傑·索木東
我們站在草地上唱歌
天色就慢慢暗了下來
再暗一點，路就會發白
老人們說——
路發白的時候
就可以回家了
多年以後，在城裡
我所能看到的路
都是黑色的
我所能遇到的夜
都是透亮的
而鬢角，卻這麼
輕易就白了
九月：與青稞
洛迦·白瑪
大地靜默，小心地拾撿
一株青稞在夜裡拔節的聲音
出走的秋天即將回歸
在第一根抽出的麥穗中
現身
在此之前，一定有些傷不可避免
天空有妙手仁心，以雨和陽光
治愈傷痛
一粒種子的傷口將長出根與芽，
一瓣芽的傷口將長出莖
一根莖稈的傷口將長出無數的葉片
當成熟的預言飄蕩曠野
神靈們化身農人回到人間
九月，所有祈願的
都將有所回應，所有美好的
都將有美好的歸宿
一株青稞把飽滿的一生置於頭頂
它將還天空黃金的光，還大地
溫暖的糧食，還人們
月色般的酒，與
喜悅
梵音
嘎代纔讓
風說，這是
心跳的聲音
時間上積累的灰塵
隨之而動，成了內心的風景
我們適應著大自然深淺不一的噪音
躲避著心理學的暗示
期待著信任的眼淚，奪眶而出
坐大巴回鄉
紮西纔讓
像一群屈辱的士兵回到故裡，
帶著內戰時悲哀的神情，
更像一群精力過剩的野獸，
在異域受傷後，精疲力竭地回來了。
前方橋頭，是我的桑多鎮！
三個小時的路程：
前一個小時，和多數人一樣，
我度過了嘰嘰喳喳奮勇表現的青年時代。
中間一個小時，和多數人一樣，
我沈思，昏睡，是個禿頂的中年男子。
最後一個小時，我驚醒過來，
開始無限珍惜那剩下的歲月。
哎呀——前方橋頭，是我的桑多鎮。
我在這裡出生，也必然……死在這裡。
勒阿小語
諾布朗傑
小憩一會兒，讓我夢見勒阿
讓我夢見勒阿的一片經幡
讓我夢見經幡裡打坐的喇嘛
也讓風吹進去，替我問候故鄉
舟曲縣作家協會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