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外一首)
李振(山西)
夜晚靜坐在那兒
不發一言,恍惚間
我能看見他披上衣服
站起身來,再次放下筆——
人間的草木
臉色更深了,他總想
為自己的過錯
做些什麼
高原之上
久了,就去高原上坐一坐
學著太陽:戴起頭巾,披上袈裟
每天,從高原底部爬上來
再從高原頂部掉下去
就像我,每次彎腰
拾起牛糞,於牛糞而言
我是個不足一丈的高原
小小的,也裹滿風沙
所有的流水一直指向大海
胡海榮(江西)
獲得一條嶄新的河流前
群山的體內
早已住滿無數著急的溪水
或許,所有流水的方向
都得到統一時
每一滴水都將是大海的別稱
當我從群峰返回
高作苦(廣西)
掃墓的隊伍,緩慢而行
松樹用蕩漾,將墜落的星辰
運往另一座山頭:小時候
神仙出沒的地方
長眠於此的人,有爺爺、父親......
向陽的坡上,只剩下
兩堆高貴的白骨。相隔不遠
一對前世的父子,是否夠得著?
用清涼的往事,擦拭
他們偉大的沈默、幽深的流向
劇烈的鞭炮聲,外加嗆人的米酒
能否喚醒他們?重返這戀戀不捨的人間
從漫山遍野凌亂的茅草中,揪出
那個踉蹌而來,噙滿淚水的人
秋風不認識這群悲傷的盲人
秋風鞭笞過的群峰,即將變成汪洋大海
舊物
南蕭蕭(江蘇)
其實,我一直像月光
照著它
它有皸裂之紋
而我
有滿心的空曠
和光澤
黎明
羊白(陝西)
黎明,在岩門公園
一個穿紅背心、晨跑的人
你看——
你看他跑得多快呀
沒有誰可以把他追上
沒有誰慢過他消失的影子
像往常一樣
向紅英(浙江)
像往常一樣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比喻
那些簇新的詞語
和簇新的你們
都站在了對面
有時你們是敵人
有時你們毫不相乾
這簇新又鮮活的世界表皮
讓人頭皮發麻
在一個全新的日子
我像往常一樣
沒有思鄉病
也不曾羡慕自己
在一個尋常又全新的日子
世界像一張復印紙
我站在正午的太陽底下
身材和影子如此一致
趕海
言之(浙江)
我們趕來的時候,大海已經退出很遠了
那麼遼闊的海灘
那麼多螃蟹,八爪魚,貝殼……
如果這不算遺物,就一定是
對我們的饋贈。是不是
大海也知道我們的貧乏
而故意為之
我們趕來的時候總是
正好的時候,總是水天一色
而泥濘裡的悲歡藏得恰到好處
風華
老甘(青海)
一場春事路過你血管的時候
陷進蟲眼就成為一種宿命
御風舒展原野
舒展到一條河流的廣度
你打算和一滴綠共度餘生
你和世界的脈絡就是被一粒種子咬破的
種子掏心掏肺的當兒
一場暴風雪就被成功逐出
把更多的陽光攬入懷中
使滿河灘的石子失憶
從你的關節處開始的疼痛
從你的肌肉裡輸送到天邊的葉綠素
世界欠了欠身把你騰出來
沒有潰不成軍
最後一滴水已被掏空
一條河流的假說
水香怡(河北)
天好的時候,我便會走近它
冬天的河都有好脾性
馱著我凝滯的目光,穿過野鴨和蘆葦
樹木和藍天,直到與流雲相接
我說,我們相愛吧
它就嘩啦嘩啦地笑起來
笑聲傳出好遠,流回那年四月
我的臉沈下來,它的笑戛然而止
它馱著我行走時,滑溜溜的脊背
常常讓我想起父親
它伏下身的姿勢,是我今生最美的遇
拈花記
趙成(安徽)
那樣的早晨,母親會早早起床
生火、做飯,再將雞籠的門打開
放出一聲聲的啼鳴
搗衣聲清脆,梔子花香開始彌漫
它們是那樣懂事,跟前跟後
看她給雞鵝喂食,看她給孩子們
整理好書包和早餐。或者
趁她轉身,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當我揮手和她再見,纔看清
那些調皮的梔子花,有的跳上
她的發髻,有的鑽進了藍花襯衫
就像,我常用額頭抵著她的背
靜靜聆聽她輕柔的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