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亞武,現居江蘇昆山,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詩刊》《詩歌月刊》《揚子江詩刊》《詩選刊》《星星》等雜志,多次獲獎和入選全國各類選本。曾參加『跨越重洋的玫瑰』第二次中外詩歌沙龍。
照耀著(組詩)
灰喜鵲
穿過香樟的樹蔭,一群灰喜鵲
撲棱著從草叢驚起
沒有鳴叫,像一隊小飛機
整齊飛向水杉的樹巔
松弛後,我聽見了那聲歡鳴
哦,灰喜鵲
總是與我們保持著距離
我穿過紫薇的花地,那鮮艷花瓣
在中秋的臺風中滑落,迎面碰到
落單的灰喜鵲,急速拉伸
大仰角穿雲,但我看到了它
最後的局促,我看到了雲層罅隙的光
打在抖動的肉身上
它就要匯入遠方的隊列
回到安靜,純粹,和集體的喧鬧中
照耀著
燙金的夜色降臨,光的面孔
質感而年輕,如同黃昏的餘暉並未退去
或許它留存了,靠近塵世的部分
我們沿著七裡山塘行走
在它的光與影裡,一會是白晝
一會是黑夜
沿街店鋪與臨河碼頭,撲面而來
急於抹去我們陳舊的記憶
帶著我們進入吳國,最深的山丘
無論怎樣也走不出一條街
或一條河的意境,不斷迷失在
歷史分岔的路口
那就慢下來,面對古老的閶門
我們有一堆可以做的事情
品茗,斗紙牌,喝高度白酒
談論著闔閭、白樂天和林黛玉
直到曦光照臨,仿佛這白夜永在
它的墨色,從未出現
清明
——懷李賀、濟慈、海子
此刻,冷雨加持的懮傷
並未影響,樹木在春天開花
我相信樟樹抱香很久,只是未到
打開之時。風並不凌冽
卸甲已然開始,這些葉片
曾在很久以前的歲月,將深綠凝聚
一直讓冬天介懷
穿過長夜霜河的樹的羽毛
不斷降下——浪漫主義的旗幟
在長安,羅馬,還有山海關
青春呼嘯在二十六歲的風口
滿地紅得發亮的樹葉
又回到樹上,焦急等待著
金黃而芳香的花粒
知了猴
知了猴不是猴,也不是蟬
至少我認為不算
它有足夠年份,在黑暗的地下蟄伏
趁著夜色幽暗,雨後泥土松軟
像一只幼蟲,緩緩爬向
它的白楊樹。而江邊的人們
早已打開電筒,要網羅這人間窖藏
總有知了猴來到樹梢,羽化為一只金蟬
在陽光照耀的白楊樹上,大聲述說
那幽暗的歲月,也歌唱這短暫的夏
『知了,知了』
像父親們愛過之後死去
像母親們分娩之後死去
新的蟲卵隨腐葉穿過冬夜
在春天醒來,去往黑暗的地下
自我的屋檐
很久以來,總有一種鳥的叫聲
飄蕩在我清晨的窗外
不知道那是什麼鳥,但我記住了
是因為它不停地鳴叫
它有三個詞語。四聲的慢抒情裡
我的黃月季也在開花
三聲的小快門,花朵褪去了鵝黃
粉紅的斑點零星閃現
當孤絕的去聲,終於蕩開青枝
有人認出那是白頭鵯
看不見白色環紋。而我的黃月季
現在穿上了白裙子,探出露臺
鳥聲已遠。聽好!現在我的白月季
就要發出熟悉的鳴叫
去倫邦岸
凌晨六點,在沙努爾看日光淬火
一鍋大海的鋼水在湧動
這就夠了。要去倫邦岸那得穿過
一片沒有意義的水域
是的,沒有意義
它凶險,乏味,笨重的大浪
高過船艙,有一陣我擔心
它會輕慢我們的客輪
如隨意撥弄一片熱帶樹葉
在彼岸,終於觸碰到
這片海水的藍,土著人褐色眼神
遲鈍,充滿疑慮
仿佛是我們,將他們的藍夢盜走了
牡丹在等什麼
有幾盆枯死之後
剩下的獨株特別焦慮
她想首先得活下去
開始結出生命中
第一個花苞
滿院的月季,還有木香
不停地開,她也想開一朵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
還不能從繃緊的衣服裡
鑽出來
一杯水
那時我還不能從一杯水裡
眺望大海。新枝含著水滴,仿佛群山
將最後的清澈與甘甜
一一取出
這不能阻隔,我去往接受
遠方的寬闊。一生曾汲取無數
與水相似的事物:果汁,奶茶,美酒
冰淇淋,焦糖瑪奇朵
斑斕的液汁在體內洶湧
它的渾濁,無限接近深褐色海水
等到波濤平靜的一刻
可否取回我失去的,那杯清水?
蘼蕪辭兼懷柳如是
『其葉似當歸,其香似白芷』
秋分湖水,在美人常常散步的江橋
我還是不能透過一堆芳草,找尋蘼蕪
以及她在世上的投影
甚至我們也不能從順治年代
焦糊的空氣中
尋得那白花的碎步和一把古琴
渡過秋水的樣子
這又有何礙?已死過一次了
秋天一到,她總是可以
將蘼蕪的葉子曬乾,制成香囊
寄放軀體與魂魄
類似沈迷,近乎一字箴言:相公八十終
她以如花美眷匆匆下山
讓我們於今日,再也見不到蘼蕪
而還能聞到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