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風
在德裡加海灘,大海
不停地翻滾
像在拒絕,像要把什麼還給我們
我們看見光滑的沙灘上
丟棄的酒瓶子、針筒、衛生紙、避孕套
我們嘿嘿一笑,我們的快樂和悲傷
越來越依賴身體,越來越需要排泄
但大海真的不需要這些東西
甚至不需要
如此高級的人類
三姑石讀後:
姚風的詩很少寫小情小調,他關注的主題多有宏闊的氣象,每次讀到他的詩,都會有一種被震懾、被驚厥、被省身的感覺激蕩開來。
這首《大海真的不需要這些東西》,是姚風的典型之思,精巧之詩,很值得一讀。
這首詩關注的是人類的命運。
『在德裡加海灘,大海/不停地翻滾』,這是詩人關注的大海,也是詩人思想的大海,詩人在此停駐,看一朵朵浪花盛開,熄滅,再盛開,再熄滅。大海不停地翻滾,『像在拒絕,像要把什麼還給我們』。
詩人似有無所作為的沮喪,又有無能為力的羞赧。詩人個體的小,大海本有的大,似已躍出紙面,然而,他沒有因為身影的渺小而躲避,而是勇敢地迎向大海,迎向屬於自己的命運。而大海的遼闊和不測中,似藏有人類待破解的許多密碼。
加繆說,對自然的反叛等於背叛自己。
詩人一次次地走向自己的內心,一次次發現了令他驚悚、驚駭和驚魂的現實之殤。『我們看見光滑的沙灘上/丟棄的酒瓶子、針筒、衛生紙、避孕套』。這是詩人不願看到的看到,也是我們不忍卒讀的讀到。
透過紙背,我們似能看到詩人皺起的眉頭、凝神的雙眼,也似聽到詩人在大三八牌坊前的沈悶腳步聲。作為自潔者,我還聽到了詩人身體的兵營裡,傳出了集合的號角。
詩人在自己的快樂和懮傷裡有足夠的清醒。
『我們嘿嘿一笑,我們的快樂和悲傷/越來越依賴身體,越來越需要排泄』。詩人所有的鄙視裡似從沒有放過自己,他以自嘲之『嘿嘿』,表明世人之於自然不恭、不敬、有意褻玩的荒謬。同時,詩人似又揪住放浪形骸的自己,要把自己已經習慣的偏好一一日常的『排泄』,毅然決然地丟掉,丟得無影無蹤。
詩人無奈於自然破壞者的破壞之舉,無奈於大海拋給自己的『禮物』,無奈於那一聲聲咆哮中有待於分清的忠言、善意和警告。
大海有它的寬闊和馳而不息的波瀾,它包容了我們許多不遜,埋葬了我們許多不忠。同時,它也以憤怒者的姿態還給了我們許多不敬。
『但大海真的不需要這些東西
甚至不需要
如此高級的人類』
這最後的詩意夠狠,似一棒子打來,無法躲閃,疼或者傷,不能避免。
恩格斯早就告誡人們:『不要過分陶醉於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
可怕的報復,我有些怕怕,正如此刻,喝過一杯蜂蜜水,我怕那必然的排泄很快就會到來。

姚風,澳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以中葡文寫作,曾獲多項詩歌獎及葡萄牙總統頒授『聖地亞哥寶劍勛章』。
三姑石,系詩愛者,讀詩是她的習慣,有她的悖論和主觀,喜歡從民間視角,或他視角讀詩。如果你看到,偏又趕上她言語走音的一日,敬請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