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青，常用筆名清風徐來，八零後。有詩歌發表於《詩刊》《星星詩刊》《浙江詩人》《歲月》《詩林》等。現居黑龍江。
鳥鳴
在鄉下，麻雀要比陽光醒得更早
茂密的柳樹枝葉間，你看不見它們的身影
但能想象到，它們嬌小的身體
像樹葉一樣在風裡晃動
纖細的爪子緊緊地抓住枝條
它們密集、響亮的鳴叫
永遠充滿著愉悅
那麼飽滿，水珠般輕微的顫動
黎明的金色把村莊浸濕
而你，一棵傾聽的樹
被這些鳥鳴，慷慨地灌溉
在黑暗中旅行
深夜，每次從睡夢中醒來
在鍾表的嘀嗒聲中間
總有一抹微弱的光亮
撬開窗簾狹小的縫隙
『一條透明的路在空中展開』
在現實與夢境之間無限延伸
隔壁房間裡，母親的鼾聲如退卻的海浪
漸漸平靜
我看著眼前一切，由朦朧變得清晰
仿佛這些年的光陰，都是沿著這條路
偷偷溜走
這明晰的啟示，莫非只找到我一個人？
我想到『所有的光降臨，都有其使命』
而我確實，有幸
見到過命運的輪廓，在夜晚的吃水
線下，緩慢消失
柴草車
秋收後，田野裡一片寧靜
我們開著四輪車，穿過長長的田壟
去拉豆秸
機器收割的豆秸堆蓬松得像褐色的雲朵
有時也會有種錯覺，那是一個個勞作的人
坐在那裡歇氣兒
一木叉子正好挑起一堆豆秸
它們紛紛落在打開車箱的車斗上
我負責『踩車』
把每一叉子豆秸挪到合適的位置
再踩實誠
豆秸越裝越多，我在車斗上也越站越高
那些重量不斷地從低處傳來
當我終於成為一車柴草的頂點
向遠處眺望，田野的空寂離天空那麼近
離我那麼遠
這茫茫世界，唯有綿長的田壟連綴著
唯有一車柴草，願意為我稍稍傾斜
在森林中
我不記得是第幾次，走到
森林的深處
在雜草交織的樹林裡
蜻蜓展開透明的薄翅，馱著細碎的
光陰
飛得毫無顧忌
桔梗用紫色的鍾形花瓣，收集
露水和每天的消息
蜘蛛從高處的柞樹葉上順著銀絲
滑向低矮的蕨類
松樹的波濤，青草和泥土混合的
氣味，激蕩著空氣
綠色陰影籠罩了整個視野
但我知道
在看不見的地方，某些枝條上
還有未綻放的花蕾
在那些幾乎靜止的枯葉下面
蘑菇，正給自己的裙擺
耐心地打上皺褶
八月某一天
菜園裡，紫色蘿卜和綠色蘿卜用碩大的葉片
偷偷地藏起膨大的根莖
鴿子在收獲後土豆地裡，啄食著灰菜的幼苗
你把被雨淋濕的豆秸翻開晾曬
在唯一的沙土地面上，攤出一大片
像攤開一座寂寞的島嶼
發霉的氣味，覆蓋著這些死去的褐色植被
叉子的木柄在你的手裡磨得閃閃發亮
有一種說不出的寂靜，在此刻
緩慢地移動
我看到你，一個勞作者的臂膀
在微風中
正船帆一樣鼓起
愛萬物的必然性
我迷戀的清晨，從幾根電線開始
被分割的天空依舊接納著敞開的風
電線被鳥緊緊地抓住，兩種纖細
互相信任，在風裡綻放
一只喇叭永不再響起
但它曾經的聲音，依然在耳邊
描述著逝去的生活——
匆忙的人世，有多少這樣的仰望與傾聽？
炊煙四散，草木香中我回望庭院
我想這個清晨，我遇到了無法復制的愉悅
幾只母雞，吃完食後靠著牆根躺下
它們躺在溫暖的陽光裡，愜意地
晾曬著自己的肚皮
馬倫戈
初秋雨後的夜晚，窗戶上
總有意外來臨的訪客
它們撲閃著薄薄的白色羽翅
拍打著玻璃——
簌簌，沙沙，急切地
它們的姿勢，像祈求，像擁抱
帶著決絕的味道
仿佛一片熱浪迎面撲來
這些小小的火焰，毫無疑問
將在凌晨熄滅
但你會永遠記得那聲音，體會
蜉蝣只忠於死亡的
漫長的一剎那
簌簌，沙沙，急切地
沈迷
黃昏的微風裡
你坐在門口的石頭上
一天的勞作，使你的胳膊感到陣陣的酸楚
一群燕子嘰喳地，在電線上
晾曬著它們的衣裳
它們有那麼多好消息互相分享
屋檐下，它們的窩挨挨擠擠
雖然不久之後的冬天，那些窩
將被麻雀佔據
你想象著，春天它們跋涉的辛勞
從遙遠的河邊銜來數千次泥築巢
它們執意地要和你做鄰居
想到這裡，你的眼角微微濕潤
在人世，還有這多麼溫暖圍攏著你
你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無限地敞開
沈淀，像身下的石頭
說不出心中悲喜
水塘
水塘在童年的村口昇起
在數不清的泥巴和游戲之間
在浩蕩的野蓼和鴨子之間
一個巨大的鏡面，收納著
那些年的倒影
很多次，我們在水邊撈起黑色的蝌蚪
但一松手，它們就變成了
綠色的青蛙
你大笑著，把掉落的乳牙
用力地拋進水塘
發出細小的水花和輕微的水聲
蜻蜓懸停在半空，它看到什麼
卻永遠都不會說出
村莊被黃昏橘色的汁液涂抹
淤泥的腥味拍打著空氣
一個早已消失的水塘，仍在我的胸口
傳遞著它的潮濕
而我仍在傾聽，那細小的水花和輕
微的水聲
相遇
下午的陽光給人帶來乾渴
我窩在椅子上，翻看一本書
蜘蛛們在窗戶外邊結網
前幾天，纔剛剛清理過一遍
現在，它們依然執著地，把陷阱
安在這麼明亮的地方
在這個窗前
在這一小片時光裡
它們守著各自的區域
互不乾涉
蛛網中，有的已經破損
有的掛著幾根蒲公英的小傘
有風吹來，小傘跟隨著晃蕩
是什麼讓蜘蛛心甘情願地，守著
一片無聲孤寂的世界？
在這短短的一瞬，我幾乎看到
它們，同樣也在演示著我們的一生
——
那些看似柔弱的細絲啊，維持著
一種難能可貴的平靜
蜂蜜
琥珀色的香氣在玻璃器皿中沈淀
你無法分辨有哪些具體的花朵
但你能感受到，花香構築的路徑
從眼前延伸到遙遠的密林
你看到荊條繁瑣的花序泛著
優雅的淺紫
旋覆花金色的花頭，猶如
一張閃光的唱片
野菊花托舉著一小片白雲
蜜蜂毛茸茸的爪子有溫柔的姿勢
粘稠的溪流中，收藏了花的顫栗
正在彌漫
『是什麼讓我們也有了開花的欲望？』
柔軟得不可碰觸的軀體，測試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