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要聞 省內要聞 本地要聞 精彩點擊 專題新聞 通知公告 猛?象詩刊 日報數字報 晚報數字報 綏化晚報新媒體
經濟新聞 綜合新聞 視頻新聞 市場監管 黑土副刊 日報頭條號 小記者風采 日報公眾號 晚報公眾號 綏化直播
  您當前的位置 : 東北網  >  綏化新聞網  >  猛?象詩刊

成功的詩歌 既是心靈的運動,也是聲音的運動

來源:綏化晚報 2023-05-26 字體:

陳超
 

詩人要潛入對象內部

  對於詩歌寫作來說,訓練、專注、沈湎、教養,如此等等是必要條件,但還是有一個決定性的致命條件——我應該直接說嗎?——天纔。

  可嘆的是,沒有對詩歌的審美敏銳也是一種『天生』,對這樣的人,任何知識、修養都幫不了忙。

  海德格爾說:『藝術把真理固置於個別的事物』。這句話對外行和內行,語義重心是不一樣的,外行認為,這裡的關鍵詞是『真理』,內行會認為是『個別』細節。

  沒有大視野的詩人,其實不會發現真正有力量的細節。

  詩歌可以追求『深度』,但不能以趣味、活力和技藝的讓步為代價。這正是一個純粹的詩人,與借用詩歌來『說事』的詩人的根本不同。

  趣味、活力和技藝,是寫作歡愉的保證。歡愉消除了話語權勢,歡愉恢復了漢詩原曾有過後來被中斷了的生命血色素。有趣味的詩,有效地避免了『濫情』與『說教』兩大宿疾,讓我們得以從一個具有美好性情和心智的詩人眼裡去看看人生。

  詩歌之美主要不在於傳達某個語義信息,而是它的傳達方式值得我們沈浸、賞玩。所以,內行的欣賞者不太重視『詩所言』,而更喜歡注意『怎麼言』。

  詩歌引起我們對語言的特殊沈浸,驚愕,驚喜。當語言偏離了實用性,而帶給我們喜悅時,詩現身了。

  詩歌是需要高度專注的語言藝術,與小說家不盡相同,在特定意義上說,詩人不僅需要『開放』信息,同時更需要必要的『自我封閉』,凝神,靜心默想。

  不要強行推銷你的驚世駭俗和歇斯底裡,寫一首虛假的詩,往往是在作弄自己。

  我說詩歌要有活力,生氣灌注,我要的是活力和生氣,而不是瞎抖機靈、不消停。此言唯真詩人懂得。

  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看,寫詩這件事無疑源於詩人的極度自戀。而詩人最令人討厭的品質,恰恰就是自戀、自戀,還是自戀。

  天吶,身為詩評家,我看到多少自戀的家伙!誰願意陪著你自戀呢?記住,要把自我迷戀,轉換為對詩本身的專注和沈浸,這樣纔可能寫出真正的好詩。

  寫作不是描摹世界的表象,而是讓『存在現身』。詩人不應照相式地反映事物,而要潛入對象的內部,將對象『從它自身中解放出來』,讓他所創造的世界替他說話,達到心與道合的天地同參之境。

  差的詩人往往在該含混的地方太清晰,而在該清晰的地方又太含混。

  提醒忿忿不平的詩人注意,經常被批評家闡釋的詩,未必自動等於好詩。有些詩,只不過有很大的闡釋空間而已。有些詩很好,但不必闡釋。

  有許多詩人在作品中不厭其煩地訴說自己心靈的苦難,但並不能打動我。

  詩人責問道:『我說的還不夠多麼?』

  ——讓我們告訴他:『不。一個致命的原因恰恰是你說的太多,而「詩」說的太少』。

  什麼是有創造力的大詩人?我的標准是,既不仿寫前人,又無法讓後人仿寫。難矣。非常遺憾,任何時代,有創造力的大詩人都是鳳毛麟角,極其罕見。

  詩,是個體生命和語言的瞬間展開。與其他文體相比,在於它的不可復制性,不可復制別人,也不可復制自己。

  好詩人的技藝,如球星的『手感』,精敏有效,一點不顯匠氣和板滯。他在自發和自覺之間保持了一種活力:既有『深思熟慮』的精審,又葆有著『即興』般的鮮活感。

  情感經驗像是一塊布,做成體面的衣服,靠的是詩人的『裁』能。

  唯有有雄強創造力的詩人,能夠把『詩家語』和『非詩語言』熔煉為行氣貫穿渾然天成的一體。

  不一定奇詭。這也是好的詩歌語言:踏實而腴潤,經過淬礪又像是脫口而出,單純而又有骨子裡的豐富感。平和、深邃,不再蠱惑,誠懇、自尊,又觸動人心。

好詩必包括詩人對聲音的塑造

  詩歌的聲音也是意義的一種,它聚攏、塑型了時空。我未嘗見過哪個好的詩人,對聲音沒有特別的敏感。

  對現代詩而言,聲音起到的絕非裝飾,它也是詩的創造性存在本身。

  對好的詩人來說,聲音也要求原創性。

  聲音本身也是講述、吟述、回憶、暢想、譏誚、反諷……

  聲音,語言在抖動。

  噢,別忘了,寂靜,原始寂靜也是詩的聲音之一……

  驚動了詩人,使他覺得值得以詩歌處理的那些事物,都有自己內在的節奏,詩人尋找它,呈現它。好的現代詩,節奏像是事物自身的;壞的現代詩,節奏是詩人強行嵌入的。

  詩歌要有適合於特定題材的流暢、美妙、自如的聲音,但這種聲音效果是詩人久經磨礪、反復調試的結果。

  音義協調的好聲音,自然的聲音,其實等著詩人提煉和發明,找到並校准那絕對的聲音!

  別相信自然而然就會流暢的說法,這麼說,不是外行,就是自矜的謊言。

  現代詩的聲音,不等於『韻腳』。在我看來,詩歌韻腳的有與無,都不會自動帶來一首詩的成敗。

  詩的聲音,不僅是指清澈悅耳,還有一種發自生命深處的重濁的舒適。

  對詩歌的『耳感』,帕斯一向極為重視。他說過:『何謂理解一首詩?其意義首先是:聽見它。節奏是區別和類似的關系:這個聲音不是那個聲音,這個聲音近似那個聲音。節奏是原始的比喻,而且囊括了其他一切。它說的是:連續就是反復,時間就是沒有時間』(《總結》)。

  在使用現代漢語的情況下,許多時候,規律而密集的押韻,反而會毀掉一首詩的音義和諧——就像一個人的『好事』做得太多、太急切、太機械,反而讓人不適或生厭一樣。現代詩人雖普遍追求非韻化,但其實特別重視個人的生命節奏。成功的詩歌既是心靈的運動,也是『聲音的運動』。高妙的聲音,能在語義、字詞結束之處繼續鳴響,召喚出語義不能說出的東西。

  如何判斷一個詩人作品的成色,當然有許多方面。多年來,在我卻有一個不會稍事放寬的衡量維度,就是看其是否有值得『被再聽的聲音』。

  我們眼見著有多少詩歌生手『破馬張飛』地認為,現代詩嘛,就是『自由』,聲音問題無關緊要。我以為,與其說現代詩不重視聲音,不如說在現代詩中,『聲音』其實變得更重要、也更難了。

  傳統詩歌的聲音是『預設』的,時常反倒不必付出更多心思。而所謂新詩裡的『新格律體』,如果拘泥過分,常常也會導致表面化地理解詩歌文體,進行『常識』意義上的形式鑒定,無多新意地呼吁『常體』的重建,不外是音韻、節奏、建行、段落格式的均量均質等。

  我以為,成熟的『現代詩』,應使聲音成為意義的延伸,意義成為聲音的延伸。好的詩歌,真正教我滿意之處,必包括詩人對聲音的塑造。

  於堅表述過這樣的意思,道是『猶如中國書法的美感不是基於字義本身,而是來自線條流動的氣韻,詩歌的美感來自語感的流動。它是詩人生命的節奏,而不僅僅是音節的抑揚頓挫』。

  詩人把直覺到的,組合成有意味的形式,成為內/外忻合無間的語感,詩歌的生命就得到了表現。是故,沒有生命真氣的詩歌沒有語感,故意制造的口吻和做作的行文特點沒有語感。沒有詩人的生命灌注的詩,更沒有語感。

  我們讀優秀的現代詩,所感到的既不是『預設』的聲音模式,也不是表面的類聚化的『音韻悅耳』,而是諦聽有個人化波長的聲音。

  好的詩人,不惟有『道』,還有個人的『氣息』,貌似隨興,其實專注地提煉出了個人化的節奏和口氣,這種個人的聲音模式,已像指紋一樣按進文本中。

  是否有能力將情緒、境界、思想,和聲音融為一體,是考量一個詩人水准的可靠尺度,能經受住這種挑剔、檢驗的詩人,並不多。
 

  陳超(1958—2014),生前為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導,河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詩集《熱愛,是的》《陳超詩歌快遞:夜烤煙草》《陳超短詩選》、詩學專著《生命詩學論稿》《打開詩的漂流瓶——現代詩研究論集》《中國先鋒詩歌論》《游蕩者說——論詩與思》《辯難與沈默:當代詩論三重奏》《精神重力與個人詞源:中國先鋒詩歌論》《詩與真新論》《個人化歷史想象力的生成》等。曾獲莊重文文學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詩刊》2014理論批評年會特別獎。


編輯:韓敏

綏化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