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臥兒,1977年生於四川。中國作協會員,著有詩集五部。詩歌發表於《詩刊》《人民文學》《作家》《星星》等刊物,入選多種選本。曾獲第五屆徐志摩詩歌獎、第四屆北京文藝網國際詩歌獎等獎項,參加詩刊社第28屆青春詩會。
死去的燕子
一個破折號攔腰折斷
黃昏按下了休止符
應該有一朵雲飄浮在山巔
但掉進了沼澤,深陷泥濘
應該有一朵浪花在大海上翻飛舞蹈
卻被埋進了深海
飲著無盡的黑暗入眠
流暢而哀傷的羽翼
修長的黑色手指
反復撥弄著路人敏感的神經
從此初夏的畫布不再生動
冗長樂曲中少了最靈動的那個音符
是什麼讓它在這美好的季節抽身離去
難道地獄需要精靈作為信使
難道亡靈太過寂寞
需要砰砰的心跳作伴
緊閉的眼睛中找不到答案
緘默的利喙也全然封印了謎底
只有失眠的人在深夜醒來
看見一道狹長的閃電驀然撕裂天際
總有些靈魂還在人間徘徊,盤旋
久久不肯離去
雨後
竹子倒伏的腰身
像是塵埃對時間的一次致敬
牽牛花只要還活著
都是昂著頭的
就算已經淚流滿面
激烈的爭吵來自哪裡?
聚在一起開會的蝸牛
關於世界的辯論來自哪裡?
灌木叢中昇起無數雙油綠耳朵
只有通紅的山楂是負重的
下墜的甜蜜被附著的雨滴
緊緊噙住
那源自大地深處的喜悅
一再將多於自身的珍寶秘密償還
立冬曲
黃葉飛舞,旋轉成面前濃縮的橙汁
吞咽過快的人
有一瞬被嗆出眼淚
來到陌生地的最初
她曾辨認出和南方一樣的綠胡桃
大到不可思議
掛在藍玻璃般明晃晃天空下的柿子
以及當地人不怎麼食用
卻隨處可見的花椒
成熟時在空氣中炸開一簇簇
紅色小火焰,劈啪作響
仿佛這些年埋伏於生活中的殘餘熱情
黃葉飛舞,旋轉成
一張張發散著光澤的密紋唱片
在天地間循環播放
行走的人們
都是長腳的音符
譜寫著各自的樂章
而星辰不語,時光呼嘯著向前湧動
就像一場檢閱
縣衙裡的桂花樹
它擁有海平面一樣遼闊的寂靜
和最具完整形狀的孤獨
『經年的戰火也不曾將它毀損……』
一個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
時常歷數耳畔的
車馬聲,擊鼓聲,行刑聲
一切曾經喧嘩的,不再喧嘩
一切曾經那樣,但不再那樣
它試圖在空氣中搜尋昔日蹤跡
撥開黃昏的簾帳聆聽
幕僚與官員密謀,抑或透過窗櫺
窺視暗處無以示人的冤屈
更多時候,桂花樹低頭凝視
面前掉落一地的金黃
時間在此停滯——
『那些以為走遠的其實最終變成了琥珀』
它覺得自己像一只趕了很多年路的腳
一塊廢棄的標牌,一條懸掛
在這個時空中游蕩的謎語
木偶雕刻者
刻刀拔出的一瞬
除了幾小塊飛濺的木屑
並沒有太多變化
天邊的雲還是之前的形狀
連蟬鳴都缺少
音調起伏,但是
牆上的秒針
已跨越了幾條山脈
冰淇淋開始哭泣
連一縷不確定的花香
也游蕩著去了別處
那年,為了留住蜻蜓
飛翔的瞬間
他把它們夾進了黑暗的書頁深處
手中木偶有了清晰的眉眼
雕刻者看著堆積的木屑
漫過腳背,又要漫過胸口
他喘著粗氣
想大喊一聲停
來中止這場空氣中不斷膨脹的戰爭
寵物
一只,一小團兒
一句耳語,一段甜蜜的企圖
穿門歸來,踏月而去
或供奉於案幾
或纏綿於身側
時而碩大,充盈著整個世界
時而又化作心尖上的小痣
以手輕撫
觸碰到內心最柔軟
最飄忽不定的部位
而寵溺的,也許是鏡像中
無法言說的痛感
前世的筍芽,星星,花骨朵兒
滌淨泥濘前來
和你相互辨認,看見
去了天堂的詩人
攝影愛好者
太行山脈善於啟迪子民
他的詩和照片都有豐富的光影層次
走時痛苦,但堅硬的事物
從未讓我憶起逝者
倒是在明暗不定的晨昏
眼前浮現過那個瘦削身影
第二個是女子
名字中有南方荷塘的香氣
愛笑,愛結交詩友
起風的時候
顫動的花瓣間時常閃現她的笑臉
第三個生性豪爽
視酒如命,微醺中去了天堂
至今微信主頁還有留言:
兄弟給我挺住!
從未覺得他已離去
他的某些部分仍然存在於我們中間
剛去世的年輕彝族詩人
詩歌源自遠古的祭祀,奔跑的獸群
仿佛山澗中奔流的清泉
出發吧——
緊緊抓住鷹翅
我們仿佛看見一道梯子
從天空緩緩放下
目睹一場死亡
死亡抖開了蓬松的外套
電子收回它的鍾表
蜘蛛在牆角遲緩地吞咽細絲
南方小鎮,那條石板路收回了
兩行歪歪斜斜的腳印
大風還在嗚嗚地吹
紙片、塑料袋、塵土都被一一收回
樹把鳥兒收回
苹果回到核的時候
苹果花又一次攤開了香氣的五線譜
看不見的死神和天使開始在空中共舞
死亡收起它蓬松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