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娟娟
前段時間，母親讓我給她買副老花鏡。我猜想她大概是玩手機看不清，便大聲嚷她道：『沒事兒少刷手機，天天刷手機，視力能好嗎？』見我發了脾氣，母親紅著臉，沒再說話。
母親偏愛清淨，久居鄉下，邀她來城裡，她總以住不習慣為由，一口拒絕。或許是年齡大了的緣故，性子也變得執拗，我們便不再強求。於是，就給她買了智能手機，手把手教她上網解悶兒。
後來，母親迷上了刷視頻，堪稱癡迷的地步。視頻連線時，好幾次都打不進去，接通後，纔知她在刷視頻。甚至有一次，我因急事半夜聯系她，她居然還在玩手機。我很是生氣，怕她長時間熬夜刷手機對身體有影響，就嚷她：『少玩手機。』她支吾著沒說話。
沒過多久，母親再次讓我給她買花鏡。我告訴她需要專業驗光，纔能保證佩戴舒服且不傷眼睛，並讓她耐心等等，待我休假時帶她去。她『噢』了一聲，又不再言語。母親總是這樣寡言。母親身體不大好，前幾年做過手術，我擔心給她配了眼鏡後，她刷視頻會更頻繁，所以表面上敷衍著她，並未真心想帶她去配。
可從那以後，母親便沒再提過，我也沒再問，配眼鏡這事就擱置了起來。直到一天我回老家，晚飯前，母親在廚房忙碌，我帶著孩子在房間玩耍。突然，抬頭看到桌上的一副眼鏡，放在一個透明的小盒子裡，刺眼的劣質。我連忙到廚房斥問她哪裡來的，她懦懦地說，『我自個兒在網上買的，便宜……』未等她說完，我便又吃了嗆藥般吼她：『少玩會兒手機不行嗎？說了你多少次了，刷視頻就那麼入迷嘛？』一想到她戴著花鏡熬夜拿手機刷視頻的畫面，我愈發生氣，順手抄起眼鏡狠狠地扔出去，還打翻了她的簸籃。那一瞬，剪刀、頂針、線團以及一堆碎布都飄了出來，散落一地，與它們一同『飛』出來的，還有幾頁折疊的紙，隱約透著模糊的彩色畫印。
母親見狀，還是沒有說話，低著頭轉身默默收拾。她沒有先撿距離最近的，而是先拿起了那些紙，小心翼翼地拂去觸地時沾染的塵土，寶貝似的放回了原處。那天的晚飯，我們自然不歡而散。我匆匆帶著孩子收拾上車，絲毫沒顧及到母親。後視鏡裡，我看到她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在搖晃，像是在喊著什麼，但我仍然踩了油門回了城。我嫌她不聽話。
幾天後，我收到了母親郵來的快遞，裡面是孩子的肚兜，大小幾十件。隨手打開一看，刺繡圖案居然是當下最流行的『哪吒』形象，鮮活模樣栩栩如生宛如拓印。這布料，似曾相識。這時，妹妹打來了電話。她說母親給我郵了她親自給孩子做的肚兜，純棉布料柔軟舒適，對孩子發育好；說母親為了能繡出逼真形象，扒拉著手機視頻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學；還說母親眼睛花了，視線模糊，自己從網上買了副花鏡，好像不怎麼管用，越戴越模糊。
聽著妹妹在電話那頭的句句話語，我的眼角不禁濕潤了。嗓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卡住了一般，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姐，姐，姐……你在聽嗎？對了，媽還說，你平時工作忙，讓你好好吃飯……』
妹妹有沒有說其他的，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我只知道，原來母親刷視頻，竟是為了學習哪吒圖案，來給我的孩子，她的外孫女手工縫制肚兜，只為了孩子能更舒適一些。而那天被我砸『飛』的紙，原是母親畫下的圖案樣版。
那些我以為她在『偷玩』的時光，原來都是她在為『愛』忙碌。我無法想象，年邁的母親在深夜裡緊盯著手機屏幕，一遍遍回放那些教程時，眼睛是否會酸澀？我也不願想象，母親戴著度數不符的花鏡穿針引線時，雙手是否會被針尖刺痛？我只知道，在這些無聲的深夜裡，她把她全部的愛，悄悄地藏在了花鏡裡，縫進了針腳裡，可從未想過自己。就連我氣勢洶洶走的那天，鍋裡還有著母親給我和我的孩子做的美味餐食。
花鏡裡的世界或許模糊，但母親的愛卻一直清晰如故。淚眼朦朧中，我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