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艷茹
捧在手上的那刻,《時間之間》還帶著墨跡散著墨香,轉眼兩年有餘,但那一刻怦然心動的感覺依然鮮活著,湧動著,到了再不寫點什麼就不能安然靜心的地步。
那兩年前為啥不寫?
寫了。捧讀之時,那詩文詩魂時時撞擊,就情不自已在書的留白處上上下下寫滿了與詩人的對話,可是,這關涉我的秘密啊,不大敢與人分享,於是守口如瓶。
但可是,瓶子裡的東西會發酵啊。經年之後,瓶子,眼看要溢了。
那就溢出來一些吧!管它呢!
單是封面,單是這四個字,就已打倒了我。
時間是什麼?當你問『幾點了』,時間它是個『點』。如果這個點上發生的事打動了你,也可以叫『節點』。但當這個點上發生的事讓你久久不忘,或事情本身就像小河趟水像流星拖尾,綿延、逶迤、氤氳……那麼,這個時間就不能叫『點』了。大概至少得叫『線』甚至是『面』,模糊又形象地說,那就是『時間之間』吧。
智慧得很啊!
既詩意,又哲學!
裡面定然有『露似真珠月似弓』的點點珠光,也定然有纏綿悱惻波濤洶湧的長河之水。
果然。
又不盡然。
我稍稍溢出些『不盡然』的個人感悟。
有的人的一生,是他穿過時間的軌跡。有的人的一生,是時間穿他而過而已。
穿過時間的人,是主宰時間的人。他是時間的主人,就像知道了把控時間的秘笈。他走過的時空,不論點線面,都留著他的痕跡、他的味道,他給時空以調性、以色彩、以趣味、以意義。他也使別人走過同一時空時,有可目、可鼻、可口或可觸之感。就像李皜,他走過『白露』『霜降』,化身節氣的代言人;他走過故鄉的山山水水,走不出『墨盤鄉』的山高水長;他走過火熱的軍營,沒想到連集訓時的『藍褲子』都生出了詩。他看什麼都能看出詩,聽什麼都能聽出詩,因為他是帶著一顆詩心走過時間的人。在他面前,『所有日子都來吧,都來吧』,他是一個用詩編織時間的人。
被時間穿過的人是什麼人?可憐的人。說『行屍走肉』有點過,但說是『時間的奴隸』不為過的。現代社會如果說還有奴隸,那歸根結底就是『時間的奴隸』。如果對走過的路無所睹,對做過的事無所感,被牽著鼻子或推著後背走,那麼,時間之於斯人,豈不是主人之於奴隸。這不是李皜的敘述,是我在李皜的所行之路和字裡行間的所感所悟。
我沒想到他會打開我堅硬多年的情感外殼。
曾幾何時,『文青』『憤青』『詩人』『真性情』等等,都被賦予了『幼稚』『不成熟』的意味,於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人,都紛紛裝出成熟的樣子,人們披著『理性』的外衣,慢慢地冷漠或感嘆世人的冷漠。可是,你翻開《時間之間》,就算你不懂詩也不愛詩,那躍出紙面的熱情真摯坦誠,赤子一般,終歸是人,怎不動情?
他『帶著野菜去看母親』,我想起童年滿大地挖婆婆丁為媽媽治病,那是我第一次怕媽媽死,一路挖一路哭。長大後知道媽得的是乳腺炎,沒那麼要命。但現在想起來還和當年一樣心痛,同時也刻骨銘心地記住了蒲公英外敷這一偏方。如今,母親離我已14年,一句『帶著野菜去看母親』像打開了三峽的閘門。他又說『當年我用楓葉寫過信』,我破涕為笑,我夾在《時間之間》的正是塑封過的某年某月收到的楓葉。縱使天下沒有一片相同的楓葉,但是同為楓葉族的人是不是比淘寶裡的『親』更親一些呢?『我得坐車去一趟普蘭店』,他一路坦白,照見的卻是我的人生。我借高考逃離的小鎮,何嘗不是他的普蘭店,而我又何嘗如他對普蘭店,不但情真意切,而且行深至遠。
越讀,對那顆心越充滿好奇。軍人和詩人是怎麼合二為一的?堅如鋼與繞指柔是怎麼匹配一體的?
『白露』拂面,他聽到了秋的嘆息,於是他為『寒露』為『霜降』吟辭作賦,七尺男兒如黛玉葬花般款款情深。打『春風』裡走過,他坦白也『活動了心眼兒』,但『只一下』,可愛得像個孩子。『秋生與李皜』像某人糾結的『莊周與蝴蝶』。『他鄉是一個受傷的詞』是對秋生,還是李皜?『回趟普蘭店回到墨盤鄉』不但能療傷,有時還能重生。這自我療傷的能力,浴火重生的動力,還有刮骨療毒的狠力,『只動了一下心眼兒』的定力,都來自哪裡?緣何他『半江瑟瑟半江紅』,原來他『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是軍人的意志讓他十年磨礪矢志不渝詩人之志,是詩人的情懷讓他魂牽夢繞筆墨動輒軍旅笙歌;是軍人的耿直讓他直斥『蠅營狗苟』的飯圈文化,是詩人的柔情讓他拈花之手所到之處皆『妙筆生詩』。
他簡直有點神秘,在文字裡。
但見過他人,就知道他很真實,他在人間煙火裡。
初見其人時,我還未曾見其文。我在朋友的聚會上初見詩人,友人介紹是軍旅詩人,實話實說,我感覺既不像軍人,也不像詩人。談吐有條有理,詩人似乎該狂放些個兒!發疏且啤酒肚,軍人似乎該茂盛且挺拔些!
後來得贈詩集,僅看詩集的名字與封面的墨跡印痕,我即刻眼前一亮心頭一動。翻開扉頁,剛勁灑脫的『女史』『雅正』與簽名,簡直媲美書法作品。再抬頭,我覺得眼前這個人,既是詩人又是軍人。力與美同在,有墨為證,這不正是軍旅詩人該有的精氣神嗎!
此後的日子,《時間之間》把我填得滿滿的。我讀詩,也寫詩,寫在人家的字裡行間。因為與詩人對話,就得用詩人的行話。哪怕麥子嘲笑稗子,哪怕畫蛇為之添足。於是,有了好多好多文字,從兩年前一直流淌至今,在經年累月的時間之間,也照見了自己發呆的樣子,傻傻的、幸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