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
我怎麼也沒想到,今年頭場雪竟然會下得這麼大。
大雪是從昨天晚上下的,剛開始下的時候,雪花在路燈的光圈中不慌不忙地飛舞,但不大一會兒,鵝毛大雪便劈頭蓋臉地傾瀉下來。開始我還以為老天是在虛張聲勢,在小雪的時節裡,不會有大雪。但事情並非我想的那樣,這雪像扯碎的棉絮,像飛蕩的蘆花,又像帶著絨毛的蒲公英花一樣,不緊不慢的在空中飛舞著,直到我睡覺前大雪仍在簌簌落落地下著。
清晨我一醒來,看到大雪仍沒停,這時所有的世間物體都變成了幽靜的世界。高大的白楊變成了臃腫的銀條,遠處的高樓披上了厚厚的白被子。一群小嘎子搖動著那掛滿雪花的柳樹,隨著大團的雪花被抖落在地上,一些枯乾的樹枝被積雪壓斷,發出咯吱的聲音,大雪真是別有情愫和風韻。
我正在有滋有味地觀賞著大雪風景,突然見一個滿身披著雪花的老人進屋。老人的帽子上、肩頭上都掛著雪花,連眉毛胡子也都是白色的。直到老人抖落掉身上的白雪,我纔看清是94歲的老爹。我愣怔了一下,像突然挨了一槍,愣愣地看著老爹,語意不詳地問道:『大雪浩天的,你咋來了?!』
老爹說,自從你有病,你媽就惦念著你,非讓我親眼瞧你一次,不然她不放心,黑天白夜都叨咕。老媽前幾年跌了一腳,摔壞了胯部,一直不能下地走路,現在老爹說老媽惦念,其實他比老媽還不放心,只是拿老媽做掩飾罷了。我說,『你就不能打個車來?』老爹說:『我咋不想,可人家見我這麼大歲數,又哆哆嗦嗦,無論是出租車,還是公交車都不拉。』
『你就非找個大雪天?』我埋怨著父親。又說,你來就吱個聲,我讓你孫子接你去。
『我吱聲,還來的成?我說了多少遍,他們老說你挺好的!』老爹斷斷續續地說,越是這麼說,我和媽越是不放心,非要親眼見一面,纔放心。
一個月前,我突然患上腦溢血,一發病又抽又吐,接著就是昏迷,到醫院一做CT,腦出血量達到20毫昇,馬上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三天以後,纔醒了過來,逃過一劫。這自然嚇壞了家人,以為我再也闖不過這『聖人』年。
一個月以後,我從醫院出來,老爹在家門口迎接我,他老人家忍不住,渾濁的淚水流下來,他顫抖的嘴裡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清楚。我的心哆嗦著,像卡著一塊雞骨頭似地難受。我緊緊握著他老人家的手,似乎伸過來一根長針,紮透了我的心髒,原本酸楚的心,變成了難受的痛,淚水徑直地流到面頰上。
就在那一刻,父親的許多往事又在腦海裡浮現出來,大腦像搖擺的鍾,給了一點推力,又斷斷續續啟動。老爹有個習慣,直到今天也不改,子女有個頭疼腦熱,他總放心不下。我12歲那年只患了感冒,他卻從百裡外的修河堤上趕回來看我。
作為他的大兒子,我也是年過古稀的人,而且曾身居縣官,可老爹仍始終惦記著我,有一個星期見不到,就抓耳撓腮的難受。什麼叫親情,大概這就是親情,感情。它就像一顆釘在心上的釘子,鏽都鏽到裡面了,想撬都撬不開。
在此刻我見到父親,真是又驚又喜,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滋味。父親只坐了片刻,連杯熱茶都沒喝就要返回去。我執意不讓他走,要留他吃飯,可他說啥也不肯,連聲說,看著你逐漸轉好,我就放心啦,你媽還在家等著消息呢。
我見老爹態度堅決,只好讓孫子找車把老人家送回去。老爹走後,我久久思索,已經94歲的老人,子女生病,竟然如此掛念。做子女的又給老人送去多少歡樂,是不是做到了常回家看看。
窗外,飛雪依舊,散落大地,帶給人間,也把無盡的祝福送給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