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俊
母親這個人特別有意思,她喜歡在勞動的時候唱歌。坦白說,母親的聲音並不算甜美悅耳,僅僅是唱歌的時候勉強能拿准調子。大約是有一次不知是誰誇她唱歌好聽,她便以為自己是有音樂天賦的,於是很愛唱了。但她平時不怎麼唱,手頭有活兒乾的時候纔會興致勃勃唱起來。
母親的勞動歌謠,跟她的勞動場景有關。比如她做針線活或者織毛衣的時候,唱的是輕快舒緩的歌曲,比如《洪湖水浪打浪》。『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呀,洪湖岸邊是呀嘛是家鄉呀……』她靜靜地坐著,手中的針線舒展自如,隨著歌曲的節奏有規律地律動。有時候我看她自我陶醉地唱起來,覺得她的雙手仿佛在為自己打節拍一樣。她的歌聲在屋子裡飄蕩著,一點不耽誤她的雙手飛針走線,唱歌簡直就是為她的勞動助興一樣。
從事輕體力勞動,對母親來說是一種享受。做針線,忙家務,這些活兒在母親看來是小菜一碟,她做起來游刃有餘。她會把自己輕松閑適的心情,通過歌聲表達出來。不過,作為農村婦女,田裡的勞動大部分都是重體力活。耕地、播種、鋤地、割麥子、收玉米,這類活兒母親一樣都沒少乾。我小時候一遇到這類活兒就如臨大敵,覺得這類活兒太累太辛苦,很不情願乾。母親說:『我都不知道啥叫累,乾起活兒來就覺得渾身有勁兒!』的確是,母親喜歡邊勞動邊唱歌,這樣增強勞動的愉悅感,還能緩解疲勞。她的勞動歌謠,張口就來。我們剛到田裡的時候,她便來了一曲《沂蒙山小調》:『人人那個都說愛,沂蒙山好。沂蒙那個山上哎,好風光。青山那個綠水哎,多好看……高粱那個紅哎,稻花香。萬擔那個谷子哎,堆滿倉。』母親這是借景抒情,她看到豐收的景象,想起了這首歌,就把這首歌當成勞動歌謠,為我們一天的勞動奠定歡樂的基調。勞動過程中,母親看到我們累了,就招呼我們休息一下,聽她唱歌。
有一次,我跟母親下地摘棉花。她看到滿地白花花的棉花,忍不住高興地唱起來:『編、編、編花籃,編個花籃上南山……』唱著唱著,她把歌詞改了:『摘、摘、摘棉花,摘了棉花做棉襖……』她一邊唱一邊摘,兩只手跟著歌曲的節拍左右采之,興奮之情流露在眼角眉梢。
我小時候對母親那種邊唱邊做的方式不以為意,倒是父親,每每聽到母親唱起來,就會很專注地望著她,眼睛裡頗有幾分欣賞和深情。有時父親還會問我:『你媽唱歌好聽不?』我不吭聲,他就自問自答:『真好聽!』有了欣賞者,母親的愛好得以長足發展。母親的勞動歌謠,多年裡陪伴著我成長,也教會了我如何領悟勞動的樂趣,如何享受勞動過程,如何在愉悅中進行創造。
如今我覺得,音樂和舞蹈一定都是在勞動中產生的。勞動人民在勞動的時候,享受到勞動的樂趣,體驗到創造的快樂,看到了勞動果實,怎樣表達心情?歌之詠之,舞之蹈之!熱愛勞動的母親,是個懂得勞動之精髓的人。她用自己的勞動歌謠,表達對勞動的熱愛,同時也在勞動中創造快樂。
那天,年近七十的母親一邊做活一邊唱起了兒歌:『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幸福的生活哪裡來?要靠勞動來創造!』我聽了,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