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子
真情或喑啞
讓我停歇在你的背影裡,或站或坐,或悲或歌。白居易,此時跳動的音符肯定是你痛苦的聲音或無聲的嘆息。把自己埋藏在季節深處,一場香風正煽動著僅有的感動,賣炭老者無邊的懮慮淹沒你之後,又掩沒了一千多年的歷史,在二十一世紀一個秋天的早晨,清遠幽深地侵蝕著我。你把淒苦的生命寄於絕望的土地,你曲折的一生如何抵御迷途的喑啞?
我跟隨你游歷盛唐,入世出世,你是我最好的成長伙伴。古代文人做官不外乎『達則兼濟天下』,但又有幾人能全身而退?他們大抵都是入得太深,想退的時候纔發現自己覺悟得太晚。因此我更加欽佩你,你入世是『詩抒痛楚文寫滄桑』,是風聲雨聲寫民生、字字皆是疾苦聲;你感傷著『事物牽於外,情理動於內,隨感遇而形於嘆口者』,故而直書《賣炭翁》、豪吟《長恨歌》、悲聲《琵琶行》;你千古流芳只為一腔溫情,『人生自古情癡濃,此恨不關風與月』,讓我淚流滿面、情不由衷。
我在用情讀你,我在你漸行漸遠、漸漸高大的背影裡,不由自主地反復展讀你的《長恨歌》。你表面上是在歌詠著李、楊的愛情,觸動的可是你心底隱秘的真情?『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詞句一出,千古傷心。悠悠長恨一唱千年,白居易你就是一枚暖暖的太陽,永遠掛在我們心間。
欲為你穿越千年
高渺朗潔的藍天,綠悠蒼茫的遠山。是春天了,小雨一夜輕訴呢喃,滴答著情愫萬千,一滴留在葉子柔弱的尖端,一滴藏進葉下松軟的土裡。風是優雅的手,輕柔地拍打葉片,像輕撫小孩酣眠。鳥兒開始出巢,幾聲鳴叫濺落,一個明媚的白天就隱隱走來。王維,我欲為你穿越千年,去飽餐你的春天。
都說唐詩三分天下,一分李白為仙,一分杜甫為聖,一分王維為佛。詩仙若在定是攜一壺酒,不醉不歸地大飲酣暢,融入自然長醉不醒;詩聖若在該是『感時花濺淚』,擔懮國家榮辱、人民水火,手舞足蹈天下人的快樂,沈郁頓挫天下人的悲傷;而你王維若在,一定是在享受天籟、寧靜和悠然。大唐有太多傲氣和太多嫵媚,唐詩有不可阻擋的銳氣與令人心傷的哀愁。同樣的逼人靈氣,同樣的萬丈光芒,一個是政治上的河山,一個是精神上的天堂,一個是大唐一幅淡遠的水墨畫。
王維於開元九年春天中狀元,出過仕做過官,官還不小——尚書右丞,因安史之亂中陷於叛軍中得罪了王朝。暮年大隱於市,繪心底的圖畫,想曾經的相思。長安依舊車水馬龍,依舊太平盛世,王維卻在色彩斑斕的世界裡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一坐便是千年。他以脫俗麗姿承載伶仃孤寂,以孤寂情思點亮柔弱關切,遙望著長安的燈紅酒綠,輕輕嘆息,沈沈睡去。詩人的靈魂始終飄蕩在塵世上空,作為永遠的詩人,王維注定寂寞了一生。
想起大唐就要想起王維,他仿佛一直靜靜立在那兒等著我們,王維和他的詩在古長安的陽光下顯得舒適而又自然。完美的大唐有著完美的王維,我欲為你穿越千年。
偉大的父親
我把追尋的目光投向一個那個遙遠的地方——四川眉山。眉山是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山雖不高,水卻有韻,岷江穿城而過,悠揚如一筆篆書,喟然如一首好詩。
膜拜過眉山古朴的青石板、青瓦屋和三蘇祠後,人們立刻會遙想百裡外的峨眉山和樂山大佛,我卻想起了『峨眉共比高』的『三蘇』,想起了群星閃耀的唐宋文學星空,想起了嘉佑元年那個春天蘇洵帶著兩個兒子遠赴開封的情景,三個背影漸行漸遠,慢慢走成歷史上三座巍峨豐碑。
那年父親蘇洵已年近五十,兩鬢微霜,看上去像個老頭。他雖寫得一手好文,卻淡漠做官。他不想考試,但兩個兒子得考,他把功名的期待寄托在驕傲的兒子們身上。眉山到開封路途遙遠,父子三人走了足足兩月。路途艱辛,性喜玩耍的蘇洵引導兒子們吟風弄月、尋章摘句,一路讀書一路游歷,倒也充滿快樂。偶然遇雨,父親帶著兒子們避在一處,父親獨坐思慮,兒子們溫習功課,風聲雨聲讀書聲成了絕美景致。蘇洵少時豪放不羈、喜好游俠,很難伏案攻讀,成天留戀山水虛擲時光。書沒念成,但他的留戀山水、虛擲時光卻『無心插柳柳成蔭』,在一定意義上成就了兩個兒子,每次游歷歸來他都會為兒子奉上一道精神盛宴,那些獨特的思考、敏感的情懷、文人的視角都為兒子們打開了一道神奇大門,開啟了他們對五彩世界的漫游。
蘇洵帶著兩個兒子進京,嘉佑二年春天便轟動京城——22歲的長子因歐陽修一句『三十年後,無人道我』而名滿開封,20歲的幼子也同科及第,宰相韓琦非常欣賞他的文章,任命其為校書郎。培養出蘇軾、蘇轍這樣兩個兒子,已經足夠蘇洵名垂後世,可他仍舊是以個人的曲折奮斗和巨大成功旌表史冊的——他自27歲開始閉門謝客發憤攻讀,雖兩次落第,依然把自己造就成了一位大文學家,並躋身於『唐宋八大家』之列。
蘇門三父子是三座豐碑,人們大多景仰蘇軾,可我卻敬仰蘇洵,他雖然是傑出的文豪,卻更是偉大的父親。蜿蜒溫柔的岷江吟唱著深情,聳立巍峨的峨眉托舉著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