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文
兒時喜歡雪,更喜歡和家裡養著的兩只狗『大黃』和『大白』一起在雪地裡狂奔,還會大聲背誦那段爛記於心的打油詩『天地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我曾天真地認為雪白的世界,只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開心並快樂著。
後來大了,每到冬季於燈火闌珊的城市裡,總希望兒時雪的到來。那時每當下雪的時候,母親總要給父親整兩碟小菜,溫一壺白酒,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這樣的場景,常常會出現在『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夜晚,勞累的父親遠途歸來,一家人總算有了團聚的時候,這是何等的溫馨時光啊!
不知是何緣故,我沒有繼承父親的飲酒嗜好,對茶卻情有獨鍾,很多人從一杯茶中悟出了人生真諦,起起落落,總還是要沈於杯底,如茶般通透,就能於紛繁的世界裡靜心怡人,於追逐夢想中尋找到與他人不一樣的境界。汪曾祺在湘行二記的《桃花源記》裡寫道:『茶葉、老姜、芝麻、米、加鹽,放在一個雷缽裡,用硬雜木做的擂棒擂成細末,用開水衝開,便是擂茶。』擂茶固然好,可它已經從『飲界』越界進入到『飯食』的行列,所以那次我去汪老走過的地方,只是看一看這種茶藝的表演,就匆匆地離開,去尋覓桃花源的勝境,找一找那個打魚人去了哪裡。
人常說魚水情深;其實茶與水,情更甚,張源《茶錄·品泉》載:『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體……』烹茶之水井水不及江河湖泊之水;江河湖泊之水不及泉水;泉水不及雪水,懂茶之人呡一口茶,便知道這是什麼水所為之。讀《紅樓夢》時,我們都知道妙玉是個聰敏的絕佳小丫鬟,但是有一件事我至今沒想明白,按理賈母在大觀園裡論輩分那是至高無上的,妙玉該優先奉承的人理當是賈母。可是,妙玉卻把去年留存的雨水燒開,泡茶給賈母喝,而把埋藏地下的雪水燒開,泡茶給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喝,這個機靈鬼乾嘛反著來呢?妙玉很用心,這是五年前她在玄墓蟠香寺收集梅花上的雪,說白了那可是梅花雪水,輕清入口,茶香牽手梅香,令你脣齒留香,一個『品』字已經不足以表達茶文化那種厚重的底韻了。
小說是虛構的,可曹公的梅花雪水烹茶並不是他的杜撰,『遇佳雪必收取,以松實、梅英、佛手烹茶,謂之三清。』(陸以湉《三清茶》)可見古人在喝茶上不光是只有雅興,還有創舉,盡可能地把『茶』與『水』搭配得天衣無縫,相得益彰,『茶』與『水』就像兩個隔山隔水的戀人,尋尋覓覓,只為找到懂『我』的人,而且是配合默契,心有靈犀的那種。
一年冬天,雪花簌簌落下,我看到茶農在刨茶山,相當於耕犁翻土,在行與行之間忙碌著。雪越下越大,人們像是在淘金似地,拼命地刨著土。隊長高興得不得了,說雪水滋潤的茶樹,要比雨水強得多,來年又是一個好茶年!
自那以後,每當案頭茶香彌漫的時候,我還品出了鹽的味道,那是汗水換來的香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