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體
——留齋翻書記之一
楊川慶
作家周而復於1949年建國前夕,主編了文學叢書『北方文叢』第二輯,由上海生活·讀書·新知聯合發行所出版發行。此輯收錄了康濯短篇小說集《我的兩家房東》、邵子南短篇小說集《李勇大擺地雷陣》、柯藍中篇小說《洋鐵桶的故事》、東平中篇小說《茅山下》、韓起祥說書《劉巧團圓》、李季長詩《王貴與李香香》、任桂林劇本《三打祝家莊》、周而復中篇小說《翻身》、短篇小說集《高原短曲》和孫犁的短篇小說集《荷花淀》。值得一提的是,孫犁的《荷花淀》是作為散文集被收入了文叢。
我藏有文叢中的《白洋淀》,孫犁的這本小冊子收作品6篇,為《荷花淀》《游擊區生活一星期》《村落戰》《白洋淀邊一次小斗爭》《山裡的春天》《麥收》。這些作品敘述朴實,語言清麗,結構散而精致有加,情節淡而引人入勝,沈浸其中,全然忘記了是小說還是散文。《荷花淀》篇中寫了女人思念丈夫,女人們躲避日軍船只,水生等抗日戰士在水中戰斗等場景,白描之筆所到處皆傳神。此篇開篇如是寫道:『月亮昇起來,院子裡涼爽得很,乾淨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裡跳躍著。要問白洋淀有多少葦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葦子?不知道。只曉得,每年蘆花飄飛葦葉黃的時候,全淀的蘆葦收割,垛起垛來,在白洋淀周圍的廣場上,就成了一條葦子的長城。』這描寫是散文嗎?女人、水生是虛構的人物;是小說嗎?孫犁就解放後出版的《白洋淀紀事》寫道:『此集雖系創作,從中可看到:1940到1948年間,我的經歷,我的工作,我的身影,我的心情。實是一本自傳的書。』沒有看錯,孫犁將自己寫下的有關白洋淀的文字作為了自傳。
作家、學者施蟄存將廢名的短篇小說集《棗》亦看作散文集,他在《我的愛讀書》一文中寫道:『廢名的《棗》倒是一本極好的散文,雖則人家都把它算作小說。』。《棗》的開篇是如此寫的:『我當然不能談年紀,但過著這麼一個放蕩的生活,東西南北,頗有點兒行腳僧的風流,而時懷一個求安息之念,因此,很不覺得自己還應算是一個少年了。我的哀愁大概是少年的罷,也還真是一個少年的歡喜,落日西山,總無改於野花芳草的我的道上,我總是一個生意哩。』集子收小說8篇,其他7篇《小五放牛》《毛兒的爸爸》《四火》《李教授》《卜居》《文公廟》《墓》的風格與《棗》相同,難怪施蟄存說這是『一本極好的散文』。
學者齊邦媛在臺灣大學作教員時,講授俄羅斯作家契訶夫的短篇小說《苦惱》,多年以來,這篇作品都是學生最後一堂課票選最愛讀的小說。列夫·托爾斯泰將《苦惱》看作是契訶夫最好的短篇小說之一,小說講了一個老車夫姚納向人傾訴自己不幸遭遇而受到侮辱和拒絕,只能向馬訴說哀怨的故事。齊邦媛後來寫道:『大多數好散文,用現代的觀點看,其實都有小說的格局。《苦惱》也可以算是很好的散文,它幾乎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節。』
我的體會是,讀優秀的文學作品,讀進去後,會忘記文體,盡情遨游於作家構築的藝術世界之中。一個作家的作品若要有生命力,無論是小說還是散文,大概都離不開真和美,做到以美寓真。孫犁、廢名、契訶夫的作品如此,沈從文、蕭紅、汪曾祺等作家的作品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