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優
教工宿捨旁，有棵小葉榕，綠葉堆疊，樹冠如雲。樹下，幾只裝滿泥土的塑料筐環成一方小小的菜園。辣椒、茄子、西紅柿、小白菜錯落有致，隔株相望。夏日裡，綠植們爭榮競秀，一片盎然。秋風吹來，莖枯葉黃，樹下沈寂而荒蕪。
一天，從樹下過。樹乾底端，復又蔥蘢起來。綠葉叢中，幾只紫色的小花在晨風中搖曳，若翩翩起舞的蝴蝶。呀，扁豆花。小小的葉子並不十分繁茂，花也開得稀疏，居然還結了兩三只薄得透明的豆莢。紫花花，綠豆莢，荒蕪的樹底，一下子明艷起來，生動起來。
光溜溜的樹乾上，筷子似的扁豆莖交錯纏繞，攀援而上，隱沒於兩米高的綠雲裡，再不見一片葉子。今年雨水豐沛，小葉榕枝繁葉茂，噌噌瘋長，扯起一片密不透風的青紗帳。這棵扁豆，不知是栽種的還是野生的，反正先前從未注意到它的存在。不知何時，漏下來的日光裡，扁豆抬起頭，伸出纖細的手臂，在風中舞蹈。
心中湧起小小的歡喜，隨之而來的也有小小的遺憾。唉，如果小葉榕的枝葉不這麼密匝匝，扁豆就可以爬上去，獲得陽光的照拂，雨露的滋養，開滿樹的紫花，結滿樹的豆角，一架扁豆滿院香。可惜這棵扁豆長錯了地方，委身於小葉榕之下。小葉榕一手遮天，扁豆只能委委屈屈，撿一點傾過來的陽光，拾幾顆漏下來的甘露，纖弱而壓抑，把僅有的幾朵花開在樹底下。
又一日，從樹下過。起床的鈴聲剛響，空蕩蕩的校園還在初醒之中。於是放慢腳步，東瞧瞧西望望。啊！蘑菇般的樹冠之上，覆了一層更鮮的綠，花枝招展，紫霞流瀉。平淡無奇的小葉榕鬢邊簪花，髻上配釵，端莊雍容，似戴了一頂華美的王冠。心中驚疑，不由得往旁邊挪了幾步，站在稍高處，揉了揉眼睛細看。沒錯，是扁豆花，小葉榕的樹頂開滿了扁豆花。碧綠繁茂的扁豆葉瀑流一般，綿延起伏。綠葉之上，紫色的扁豆花顫動如蝶翅，明媚似笑顏。豆角初成，若眉似月，一朵朵紫花，一彎彎新綠，端居於高高的樹頂，不聲不響。鳥飛來，雲飄過，它們默默地開，默默地長，自信而安然，寂靜又歡喜。
原來，扁豆的莖，順著樹乾，穿過密匝匝的榕樹葉，到達樹頂，沐日而生，飲露而長，盡情開花，盡情結莢。從樹下到樹頂，這一條暗沈沈的隧道裡，扁豆不開枝，不長葉，只一意孤獨地前行。沒有陽光，沒有雨露的日子裡，扁豆的心裡只有一個信念：向上，向上，向上。穿過黯淡，穿越秘境，樹頂就是天堂；突破桎梏，突出重圍，生命纔可以自由綻放。
每個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會遭遇一段暗途。天地忽然就窄了，機會忽然就沒了，光照不進來，花開不出去，舉目四望，一片茫茫。就像這棵扁豆，生在榕樹下，沒辦法選擇寬廣的天地、肥沃的土壤。有過怨言嗎？想過放棄嗎？不知道。只知道，該紮根時努力紮根，盡情吸收泥土裡的每一縷養分；該向上時竭力向上，心無旁騖，永不退縮。生命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山重水復，撥雲見日。樹冠之上，日光朗朗；生命之旅，花開如瀑。
這個秋日的清晨，我站在一棵開滿扁豆花的樹下。初日正從地平線上冉冉昇起，天邊布滿了燦爛的雲霞。樹冠之上，綠葉傾覆的扁豆，舉著一串又一串紫色的鈴鐺，笑吟吟的，仿佛在說：『嘿！你好啊，早起的人。來，給你一份明媚的獎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