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光平
母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一輩子紮根在鄉土裡。平日裡，她總愛圍著小院轉——喂喂柵欄裡咯咯叫的雞，侍弄菜園裡綠油油的菜，得空了就去鄰家門口坐坐，和老姐妹們拉拉家常，日子像村口那條小河，波瀾不驚，卻透著踏實的暖。
去年過年前回鄉下，母親攥著她的智能手機，有點不好意思地湊到我跟前：『娃啊，聽村裡老姊妹說，手機上有個叫「抖音」的玩意兒，閑了能看能拍，你也幫我裝一個唄？』母親的手機雖說是智能的，可她沒讀過多少書，連軟件下載都摸不著門道。我想著她平時一個人在家，除了忙活莊稼就是發呆，要是能靠刷視頻打發時間，倒也挺好。於是，我坐下一步步教她下載、注冊，沒想到母親學得格外認真，眼睛盯著屏幕不動，沒一會兒就摸清了怎麼劃屏、怎麼搜視頻，連說『不難不難，比學種新莊稼簡單多了』。
幫母親弄好抖音號後，我又一頭紮進了城裡的工作裡，忙得腳不沾地，早把這事拋到了腦後，既沒關注她的賬號，也沒問過她玩得怎麼樣。
直到今年春天的一個傍晚，我正對著電腦趕方案，手機突然震了震——是母親發來的微信，附了個抖音鏈接，還跟著一句語音：『娃，你點開看看，這是我拍的，要是覺得好，就幫媽點個贊。』我愣了愣，點開鏈接的瞬間，眼眶突然就熱了。視頻裡，母親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手裡提著半桶豬食，正笑著往豬圈走，鏡頭跟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兩頭圓滾滾的大肥豬湊過來搶食，她還不忘念叨一句：『慢點吃，都有份兒。』視頻只有十幾秒，畫面算不上清晰，也沒有花哨的配樂，可那滿屏的鄉土氣——豬圈旁的老槐樹、牆上掛著的玉米串、母親眼角的笑紋，都透著一股子真實的鮮活，一下子把我拉回了老家的小院。
我忍不住點進母親的抖音號，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看她的賬號，結果越看越驚訝，甚至有點不敢相信——原來從去年冬天到現在，她已經發了二十多條視頻了。有的是清晨拍的村口山路，薄霧繞著青山，她配的文字是『俺們村的早晨，空氣甜』；有的是春播時拍的田埂，她彎著腰插稻苗，鏡頭對著沾滿泥水的褲腳；還有幾條是自拍，她站在菜園裡，舉著剛摘的黃瓜，笑著說『這是俺種的，脆生生的』。每一條視頻都沒什麼技巧，卻全是她的日常：喂雞時雞群圍著她跑，秋收時抱著金燦燦的稻穗，甚至是下雨天坐在屋檐下織毛衣……全是最朴素的鄉村生活記錄。
更讓我意外的是，她的粉絲居然有兩萬多，每條視頻的點贊少則幾千，多的有幾萬，總點贊量都超五十多萬了。我趕緊給母親打視頻電話，笑著說：『媽，您這都成「網紅」了！大字不識幾個，咋這麼厲害？』母親在電話那頭笑得哈哈響，擺著手說：『啥網紅不網紅的，俺不懂那些。現在政策好，咱農民日子好過了，地裡收得多，家裡也清閑，我拍視頻就是想讓城裡人看看，俺們農村現在多好——山是綠的，水是清的，日子是有奔頭的。沒想到這麼多人喜歡看，還給我點贊，俺心裡高興，覺得這日子更有滋味了。以後俺還拍，把村裡的山山水水、莊稼收成，都拍給大家看。』
聽著母親的話，我心裡又暖又愧。以前總覺得母親沒讀過書，懂的都是莊稼地裡的事，可沒想到，她用最朴素的鏡頭，記錄下的不只是自己的生活，更是農村的變化；她嘴裡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卻比誰都明白『好日子要珍惜』。
從那以後，我把母親的抖音設成了特別關注。只要她更新視頻，我總能第一時間看到——有時是她和老姊妹們在村口跳廣場舞，有時是她帶著鄰居家的孩子摘桃子。每次點下『點贊』按鈕，我都覺得，透過那些粗糙卻真誠的鏡頭，我不僅看到了母親的幸福，更看到了千萬個中國農村的模樣：安穩、鮮活，滿是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