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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琴也修心

來源:綏化日報 2025-09-01 字體:

□  張秋月

  老秦的琴行藏在城南舊巷深處,門臉窄得只能容得下一人側身而過。十五歲那年,師傅將鋪子傳他時說過:『修琴如修心,弦有塵則聲濁,心有塵則音啞。』

  他守了這鋪子六十年。

  那日黃昏,雨下得特別急,檐角像是掛著萬千銀線。鋪子裡暗得很,老秦就著一盞黃燈修補一把老月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位客人帶著潮濕的水汽進來。來人身穿灰布長衫,半舊的皮鞋,眉宇間有書卷氣,袖口卻磨損得厲害。他懷中緊抱一個長形布包,雨水正從布縫裡滲出,一滴一滴落在褪色的地板上。『師傅,能修嗎?』來人將布包輕輕放在櫃臺上。隨著老布一層層地揭開,老秦的呼吸滯住了。

  那是一把琵琶,面板是老桐木,背板是紫檀,軸頭鑲象牙,四相十三品。最難得的是琴頭雕著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眼珠用極細的銀絲嵌成——這是明朝宮裡流出來的樣式,民間仿不來。『好琴。』老秦只說二字。來人苦笑:『家傳的,五代了。如今……生計所迫。』老秦小心翼翼地托起琵琶,指尖輕觸面板時卻一頓。

  重量不對。這般制式的琵琶他見過三四把,從未有這樣沈的。他不露聲色地撥弦,聲悶而滯,如哭聲被扼在喉間。『傷在哪了?』『從閣樓上摔下來,碎了不少東西,它倒只是背板裂了條縫。』來人指給他看。那裂縫極細,在紫檀木的深色紋理中幾乎看不見。老秦點頭:『如果要修,得些時日。』『三天』來人突然壓低聲,『我只能等三天。』他的目光掃過門外雨幕,似在尋找什麼,又似在躲避什麼。

  老秦應了。當晚,鋪子裡只亮著一盞孤燈。老秦將琵琶置於絨布上,工具一一排開。他先卸弦,再小心地用薄刃撬開背板。當紫檀背板被輕輕地拿起時,他倒抽一口氣。琵琶腹中並無音梁,取而代之的是一卷卷微黃的紙,密密麻麻地寫滿字與圖,最上面一張標著『江城鐵路線路詳圖』。老秦的手抖了一下。他年輕時見過這樣的紙卷,藏在二胡琴筒裡、笛子內腔中,被一些沈默的人帶來又帶走。那些人後來大多消失了,像被風吹散的煙。他一夜未眠,將紙卷內容謄抄在更薄的棉紙上,原卷仍放回琴腹內。天微亮時,他去了城西的裱畫店——那裡老板的女兒前年嫁去了南方,據說常寄些家書回來。第三天黃昏,灰衫人准時出現,眼中布滿血絲。『修好了。』老秦將琵琶遞過。背板裂縫已消失無蹤,紫檀木面上泛著溫潤的光。來人撥弦試音,清越之聲如珠落玉盤。他眼底閃過驚詫,隨即深深地看了老秦一眼:『師傅好手藝。不知修了多少日子?』『老骨頭手慢,整整三日。』『多少錢?』『二十塊。』來人付錢的手頓了頓。這價錢太低,低得不合規矩。但他什麼也沒說,只將琵琶重新用布包好,躬身一禮:『謝謝師傅。』他轉身欲走,老秦卻忽然開口:『琴腹裡有些舊年絮棉,吸了濕氣,我給換了新的。如今音色亮些。』來人背影一僵,沒有回頭,只低聲點頭:『多謝了。』布簾落下,人影消失在漸沈的暮色裡。

  三日後,城裡戒嚴,日本兵滿街搜捕『間諜』,說是重要圖紙外泄。裱畫店的老板連夜被捕,再也沒有回來。老秦關了鋪子,將自己反鎖在內間。他取出一把二胡,琴筒早已掏空,裡面藏著他昨夜冒險取回的棉紙抄本。燈下,他一遍遍摩挲著那些細密的線條與數字,最終將它們湊近火焰。紙卷蜷曲、焦黑、然後化成灰燼,如同一場無聲的祭奠。

  此後十年,老秦再也沒修過一把琵琶。有人拿來,他只搖搖頭:『手生了,修不了。』直到那個秋日下午,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走進鋪子,抱著一個長布包。『秦師傅麼?家父囑咐我將這個交給您。』布包解開,正是那把紫檀琵琶。琴頸上多了一道深痕,似被刀劈過,卻保養得極好。『家父三年前病故了。臨終前說,若世道清了,務必讓此琴復音。』年輕人說。

  老秦輕輕撫過鳳凰琴首,銀絲嵌的眼珠依然有神。他小心地將琴抱到工作臺上,工具一件件排開,如同舉行一場神聖的儀式。當背板再次被打開時,他看見那些紙卷仍在,只是最上面多了一封短信:『修琴師傅:倘若他年山河無恙,請將琴中圖紙付之一炬。它們已完成使命,而琴該有琴的聲音。致謝。——無名客』。

  老秦的眼眶濕了。他取出所有紙卷,這次真正地修復琴腹內的音梁,調校、粘合、上漆。最後,他為新弦調音,指尖輕輕一撥。清越的琴音流淌出來,像蟄伏太久的春水,衝破寒冰。鳳凰琴首在夕陽下泛著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飛。年輕人聽得呆住:『這是什麼曲子?』『沒什麼曲子。』老秦低頭掩去眼角的淚光,是弦自己記得的聲音。


編輯:韓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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