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心
昨晚有股氣流偷偷集結,由穿林的河風裹挾著穿過馬路裝入虛枕,窩在女人的胃裡,鉛球一樣沈重,渾身酸痛。女人蜷著身子,到夢裡繼續工作,有個青年在遠處望著她。
早上仔細穿戴,綠地繁花真絲連衣裙,貼有藍色大蝴蝶的白色圓帽,綠色真絲口罩,墨綠帆布單肩包,大學生式樣。30歲保持高中生的姿勢,70歲能安靜地喝茶,100歲穿高跟鞋。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她去洗浴中心上班,從一個別墅旁走過,一些詞語裝滿所有日子,衝涼、淋浴、桑拿、洗澡和搓澡,她把重心放在最後,日裡,夜裡,每天付出多少體力沒有算過。
她給人搓澡時不怎麼說話,始終微笑著,態度很溫和。她的女顧客站排在休息室等著。閑時她在長桌上屈膝坐著,將頭擱在膝蓋上,像世界名畫裡的女子那樣沈思。她停在人們的想象裡,無一人不滿意,無一處不妥帖。有人說不用她服務,看著她坐在那兒就行。有人在別的洗浴中心見過她,一天打兩份工,跟命運較勁。她是咱們的驕傲!她為啥乾這活?她有丈夫嗎?他家出啥事了?
女人偶爾聽到議論就控制不住回想當教師的日子。她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小鎮教書,她也遇到過優秀青年。
他晚一年大學畢業,模樣和嗓音巨好。他的理想是到市裡當記者,或當電視臺、廣播電臺的主持人。他成為小鎮的教師。聽說組裡還有位年輕的女教師,特別要強。學校的師生起床晨跑時她已到辦公室學習了。有理想,誓與苦難抗爭。第二天他起早來到辦公室,閑時一起養花、打球,培養學生。他的英語特別好,沒給她讀過,只是想盡辦法幫她充電。從第一個秋晨到百個冬夜,他把光明調到極致,金子之聲植入她23歲的骨髓。
他們都有對象,理工科大學生。有一天,他買了兩張電影票,希望晚上把終身大事定下來,甘願在小鎮過庸人的日子。她接過票,帶學生前往,把他隔在幾個座位之外。不久她跟男友進城成為私立中學的教師。
他跟女友去了邊疆小城。作為國家某工程局的員工,他的家隨單位搬到首都。
女教授認真地看她給自己搓澡,忍到最後說:『小妹,我有個工作缺人手,你想試試不?』
『請問是什麼工作,姐?』
『離這兒很近,出這個門就能望見。我家買的是200平方米的別墅使用權,請您幫我看房子好嗎?有空再侍弄一下園田地,每年給您5000元,滿意的話再獎勵1000元,以外還有小費。一年有幾次聚會,請的是大學同學和作家村的朋友,他們樂意吃農家菜,據說您的廚藝不錯,請您考慮一下?』
『好的。我考慮一下。』她們加了微信。在女教授離開前,她說:『我同意。請問我什麼時候上班?』
『越早越好!明天早8點吧。』
『好。我看見房子了,我天天路過。』
她提拎空桶側歪著身子拖著瘸腿走出別墅,看地,乾活。過馬路時有五六輛轎車緩緩地開過來停下,她打出『請您先行』的手勢。大清早的,拗不過人家,她只好先行。
橋邊林帶再沒有青蛙的叫聲,花喜鵲不知哪去了。很久沒下雨了,土地張開大嘴吞了它們,化成石頭。坡上的綠豆結出黑莢,果實裡沒有遇見愛情,只有莧菜傻乎乎長著,忘記時令和懮傷。女人喜歡莧菜,想著今天有人從青年時代出來看她,那些溫暖而亮堂的事呀!只要心裡念著一個人,無論多遠的山水行過多少日月,在互聯網上輸入名字和工作單位,就能找到她。為了給人一個驚喜,獨自駕車,穿牛仔褲和T恤衫的男子按衛星導航開車來到東北農村。他把車停在馬路旁,看著她一瘸一拐地拎桶回來。他的心像火苗一樣奔過去。在腦袋裡他曾千百回拾起她的手緊握著。他問:『你還好嗎,海榮?』
『哦,就這樣。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他被請到客廳,說:『你們的房子很好呀!我喜歡這樣的日子,田園詩的日子。』
『這是別人的,我在幫人看房。』
『你先生還好吧?』
她把一杯暖茶放到他的手裡說:哦。 『海榮,我們到街裡喝茶說話?』
『我現在在上班。一會兒房主要請朋友過來。』
他覺得不能停留太久,就說:『我有點事,不得不離開。祝你一切都好,海榮!』
『謝謝你來看我。我記得從前的一切,好像剛剛發生過。』
『那時你23歲,我25歲。』
『你啥時退休?』
『還有幾年。』他沒告訴她他們的企業是世界500強,排名第43,
她送他出門時,女教授領朋友們走過來。青年說:『李老師,今天大家是特地為您來的。』長者說:『海榮老師,祝賀你的工業題材長篇小說即將出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