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
一根白發落在桌子上,像是一段
可有可無的時光,被人注意或者忽略
都已經不重要了
一根白發終於找到了自己
像命找到了命運
像人找到了人生
一根白發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一縷
累壞了的陽光,可以
安安靜靜地躺一躺了,然後
怯生生地說——
我用一生,終於把身體裡的黑暗
走完了
三姑石讀後:
午夜,讀到這首詩,它的硬核激起我細讀的興致,我願意動用我愛的權利,推遲睡眠30分鍾,與她做一次親密接觸。
『一根白發落在桌子上,像是一段
可有可無的時光,被人注意或者忽略
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就是時光。
不容猶豫,詩人引領著你直抵詩意的深處,找到叫作時光的兩個字,那無疑是一把利器。
『一根白發落在桌子上』,舒緩地、漫長地喘息著……
對!這就是流動的,成長著、奔跑著的時光,白天向著夜晚,黑發變成白頭……一切之不待,在時鍾的嘀嗒聲中,壘積起變幻的時間,經歷著一個美麗或殘酷的過程。
於手指間倏然而逝的,那就是我們親愛的時光,一起慢慢變老的時光,一點一滴沈淀的時光啊!
詩人敏銳地找到嵌入我們骨縫裡面的時光,似莽撞地打擾到我們,提醒我們抬頭癡癡而望那無限遼闊的天空,那眨著眼睛的繁星。
『一根白發終於找到了自己
像命找到了命運
像人找到了人生』
這就是命運,就是人生。
在這個午夜,仿佛聽到了詩人的輕嘆,也仿佛看到了貝多芬正拼命地觸動命運的琴鍵,奏響一首百轉千回的交響曲,喚醒著沈睡者、不遠的遠方和此刻的我。
詩人的利器是尖銳的,找到了並刺穿了時光裡失蹤的一群。
虛構自己的、隱藏自己的、迷失自己的,這些失蹤者紛紛聚攏來,回到自己的內心。曾經有多少名言、說教和例證都不能綁縛住他們的游走,只能在不可追回的那一刻,纔會找到追悔莫及的,嘆息著的時光;回頭纔可見的,遠去的時光。
這就是命運的顛沛,也是人生的流離啊。
然而一切,都在哭著,笑著,在天地間流動著。還好啊,時光還是我們的時光,還是陪伴我們,扳著指頭前行的時光。
在時光的陰影裡,我們就是詩人鄭重寫下的那一筆和那一畫。感謝詩人陪伴我們,回到一首詩的深處,找到自己,拍拍額頭,還能確認自己的姓名是什麼。
『一根白發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一縷
累壞了的陽光,可以
安安靜靜地躺一躺了』
這就是旅途,就是風煙過後。
此刻,躺在床上的我,已經酣然入夢的你,走過一天的旅途,累積一天的辛酸,就要卸下了,就要找回安安靜靜的時光,其實,這也是一生啊——
『怯生生地說——
我用一生
終於把身體裡的黑暗,走完了』
真的走完了嗎?沒有。
我們還有擔心,還有敬畏,還有拷問,這些是誰都不能撫平的哀傷,不能放下的情愁,不能推開的愛恨。我們只能『怯生生地』,忍不住一遍遍地問自己:我做得還好嗎?一直不斷地追問,自己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還在安撫著心。
還有糾結,還有懺悔,還有傷悲,在這個靜謐的夜晚,我不小心弄疼了自己。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我的眼淚,也許還有你的,如釋重負,輕輕地,離開眼角,放在了胸口。

敕勒川,原名王建軍,1967年出生,曾獲《詩刊》2010年度青年詩人獎,多次獲《人民文學》《詩刊》《光明日報》《詩歌月刊》等詩歌大賽獎,出版詩集《風提著一朵花走了》《紙上的大風》《細微的熱愛》。
三姑石,系詩愛者,讀詩是她的習慣,有她的悖論和主觀,喜歡從民間視角,或他視角讀詩。如果你看到,偏又趕上她言語走音的一日,敬請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