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會
小時候，每個生產隊都有一塊瓜地，大都是河灘上的沙土地，不打糧，卻長瓜。瓜以甜瓜為主，還有少量的黃瓜、梢瓜。甜瓜是我們當地的特產，拳頭大小，布滿黃綠相間的花紋。
農歷六七月間，放了暑假，酷熱難耐，我們一班孩子天天在水裡泡著。那天，在北邊的小河裡洗澡時，突然一陣濃郁的甜瓜香味隨風飄來，立馬就勾起了我們肚中的饞蟲。瓜地在河堤的另一側，是我們隊的，但我們一般不敢到這裡偷瓜，因為看瓜的是老張頭，他當時還不到60歲，大高個，長臉，臉上有淺淺的麻坑，整天陰著一張臉。老張頭在朝鮮打過仗，他兒子八一在部隊當乾部，連村支書都對他另眼相看。他還養了一條很凶的大黑狗。
那天，我們實在饞得不行了，幾個人一合計，決定兵分兩路：大部隊到瓜地另一頭，設法引開老張頭和他的狗，而我由於長得瘦小，又能跑，就在這一頭伺機偷瓜。
我頭戴一頂柳條帽，躲在河堤半坡上的灌木叢中，遠遠地見那幾個小伙伴躡手躡腳地接近了瓜地，故意弄出些動靜，很快，瓜棚下一道黑影箭一般躥了過來，是老張頭的狗。小伙伴們撒腿就跑……不容多想，我迅速站起身，幾步就衝進了瓜地，將上衣脫下來，鋪在地上，揀那些個大的甜瓜，剛摘了沒幾個，就聽不遠處的溝裡有人大喝一聲：『給我住手！』我嚇了一跳，一瞅，是老張頭，他邊系著褲腰帶，邊罵罵咧咧衝了過來。
我嚇呆了，慌亂中抓起地上的褂子就想溜，但已經晚了，我只覺得一只鐵鉗般的大手一把攥住了我的右手腕，而剛纔被小伙伴們引開的那條狗，也跑了回來，圍著我狂叫。我嚇得動也不敢動，渾身發抖。但令我奇怪的是，老張頭並沒有如我想象中的那般凶神惡煞，相反，他很快松開手，臉上還擠出了一絲笑容，說：『是……是小叔啊，你這是……』他垂著手，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在村裡我大老張頭大一輩，但對一個不到10歲的毛孩子來說，這樣的禮遇還是讓我有些誠惶誠恐。
『小叔，你來。』他拉著我的手，到了瓜棚裡，拎過一個上面覆著青草的柳條筐，裡面是小半筐甜瓜，『你吃吧，別讓人看見。』說完，他到外面去了。
我看著筐裡那帶著一層絨毛的甜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傳說中六親不認的老張頭，怎麼像換了個人似的？但想歸想，我終究沒能抵御住甜瓜的誘惑，蹲下身，抓起一個就啃，很快幾個甜瓜下了肚，嘴上、手上粘乎乎的。
吃飽了，我抹了抹嘴，一抬頭，見老張頭正笑瞇瞇地看著我，說：『甜吧？這瓜可是我一個個挑的。』一頓，他突然說，『去年，聽說你家的春聯是你寫的，好的不得了……』我一聽，臉立馬紅了，我哪裡會寫什麼春聯，只不過跟祖父學了幾年字，過年時信手寫了幾個福字，又能好到哪兒去？
臨走時，老張頭又挑了幾個甜瓜，用我的上衣包好，說：『這幾個瓜，你拿回去給我老爺爺嘗嘗。』
回到家，爺爺聽了事情的經過後，笑了，說：『你這孩子，誰讓你去偷瓜的？算你運氣好，八一爹(老張頭)一向尊敬文化人，當年又跟你老爺爺念過幾天私塾，要不他非揭下你一層皮不可……』
原來是這樣啊！我接過爺爺遞過來的一塊甜瓜，咬了一口，一股甜香氤氳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