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傳術
孔校長早已等在學校門口了,他左手扶著一塊黑板,右手提著一個塑料袋,陣陣微風吹亂了他的三七開發型,他就挪出左手在頭上不斷地整理那不多又不聽話的頭發。
我騎著自行車由遠而近,在他的身邊把車子剎出了一趟煙塵。
『楊老師呀,這是給你的班准備的黑板,這個兜子裡裝的是粉筆和黑板擦,裡面還有一盒彩粉筆,彩粉筆得省著用。』孔校長和我說。他有一顆門牙掉了一半兒,說話有點兒漏風。
『好的孔校長,班級的桌椅都擺放好了,就差這黑板了。』我喘了口氣,接著說:『那些露著釘子尖的桌椅,我和我爸都檢查了兩三遍,用錘子都釘回去了,應該紮不到孩子們的屁股了。』
『好,你來做這個一年級的班主任我放心,你上學的時候就聽話,學習好,你這高中不上了,來教這幫屯子裡的小孩,是那些家長們的福分呀!』
我把粉筆夾在車托架上,告別了孔校長。一手握著車把,一手提著黑板朝我們屯子騎去,掠過的樹影好像在為我加油、鼓勁。
1994年的秋季開學前,村裡的小學招考民辦老師,我去試了一下,結果還考上了。我糾結著是繼續讀高中還是在家當老師,母親讓我自己決定。父親倒是很樂意我在家當老師,一個農家孩子能當個老師是多少人巴不得的事。而且村支書也支持我在家當老師,我家欠了大隊不少飢荒,我的工資就可以逐漸的抵賬大隊的飢荒了。我看到父親越發年邁的身體和那期盼的目光,就決定當老師了。
班級就在我家五間磚房的西邊兩間,原來是倉庫,現在變成了教室。南面兩扇大窗戶,北面一扇窗戶一面門。貼著西牆有一個凸出來的煙囪,煙囪南面是黑板。
從我記事時起,我們屯子就有一個一年級的班,我的一年級就是在屯子裡念的。教我們的王老師在屯子裡上了30多年的課,今年退休了,就把這教室遷到了我們家。
開學了,屯子裡的鄉鄰把他們的孩子都送來了,對於我這個老師他們是一百個滿意,不讀高中了來教他們的孩子,學歷足夠用,而且還會唱歌、吹笛子、拉手風琴。
班級裡有39個孩子,9歲的一個,7歲的兩個,剩下都是8歲的。我給孩子們制定了一個規定:不洗臉不洗手的不許來上學;說髒話罵人的要罰站;以大欺小的要找家長來。
我教他們語文、數學、美術、音樂、體育,課本有的、沒有的都教。每天早上第一堂課課前一支歌,每周末開一次班會,朗誦、背誦、唱歌、跳舞都有。
父親有了營生,每天負責打鈴,當然是義務的。我上課的時候他就經常坐在門外面的小凳子上聽,每每我們誦讀古詩的時候,他也會在外面跟著讀起來;母親給我做飯,看我講課辛苦,每頓飯都給我煮一個雞蛋。晚上放學我在教室批改作業,母親就經常把飯給我端到教室來。自從我當了老師,父親的脾氣好了許多,那半年基本沒有罵過我。放假時,我經常幫母親剁豬食、喂雞鴨,母親叼著煙的臉多起了笑容。每當孩子們高聲朗讀時,從我家後面大道走過的鄉鄰也多是傳來贊美之語,少了許多鄙夷,就連一向看不上我的我二姐夫,對我也少了惡語相向,碰到我就一笑而過。
到了冬天,三哥幫我在教室裡搭起了一個爐子,爐筒子是從學校領來的,手一碰上去就掉渣。有了爐子教室還是很冷,而且煤灰很大,每天放學時我看到每個孩子的鼻孔都是黑的,像一大群小黑熊崽子,我也不例外,我是大黑熊。
到了期末考試,學校來了一個老師,帶著卷子,只考數學、語文。孩子們認真的答著,小手寫一會兒就在嘴裡呼出哈氣暖一暖。考試成績出來了,全部及格,多數在80分以上,孔校長特意請我到他家吃了一頓飯,以示獎勵。
放寒假的前一天,我領孩子們開了一次聯歡會,二姐家的外甥女當主持人。有的背詩、有的跳舞、有的唱歌、有的講笑話,我也出了好幾個節目,吹笛子、拉二胡、拉手風琴、唱歌。我用二哥家的錄音機把整場節目都錄了下來,至今還保留著那本磁帶。演出結束,我帶著孩子們在我家房前照了一張『畢業相』,周圍都是皚皚的白雪,寒風把那39張凍紅的笑臉定格在了1994年。
大隊把我的半年工資600元直接抵了欠賬。過了年,母親把我叫到身邊,執意地說:『老兒,家裡的飢荒慢慢還,你還得去讀高中,媽不能耽誤了你的前途。』
那39張笑臉,現在應該早已為人父為人母了,願他們的孩子在人生的道路上少些坎坷,多些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