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萱詩歌讀後
邢海珍
無論是描摹風光,還是抒寫情懷,若從詩的本質看都與詩人的命運息息相關。凡是人生的過往與所經歷的一切交集,都必然投影於詩的字裡行間,顯現出詩人內在生命的底色。詩人子萱是一位對於人生世態有著敏銳而深切體驗的覺悟者,她的詩從生存世界的本相出發,在時間和空間中激活內在悟性與張力,把握細節的能指,以思辨的精神燭照,於渾朴從容的敘述中揭示生命所蘊含的詩性本質。
子萱是一位滿懷鄉愁的詩人,她的字裡行間洋溢著對於家鄉土地的深情思念與眷顧。尤其是多年離家在外,異鄉的風光事物雖然浸潤於心,但她作為離鄉人所念念不能忘懷的還是童年與故鄉。在《十月》一詩中,詩人所描繪的是當下立足的『南方』,但她時時處處聯想到故鄉當初的景致,真情牽動著詩人的懷鄉之心。『山中的傍晚/是動物狂歡的盛宴/鳥鳴的短奏、蟋蟀的長笛/蟈蟈和小螞蚱輪番登場/這是十月南方真實的景象/要是在家鄉/此時,除了一聲聲砸在心上/南歸雁的告別/就只有灰雀喊叫孩子回巢的/焦噪//今晨風往北刮/順道捎去了雪花的前世今生/離開故土的她/或忍不住江河遠去/一路的/淚水磅礡』,在異鄉和故鄉的兩相對照中書寫了一顆顧盼中的赤子之心,以簡捷的文字營造了深切感人的鄉愁情境。
在子萱的筆下,人情和人性的汁液充盈飽滿,深邃透徹地體察世道人心,以自我的真性情擁抱人生和世界。她的詩貼近靈魂,有溫度,有血色。明末清初學者黃宗羲說過:『詩以道性情,夫人而能言之。然自古以來,詩之美者多矣,而知性情者何其少也。蓋有一時之性情,有萬古之性情。』(《馬雪航詩序》)子萱的詩是人情人性的本色之維,是來自生命深處的悲憫所洞見的真誠,她的深情之愛在人情人性的深度裡獲取了一種最為本質的力量。真性情即黃宗羲所說的『萬古之性情』,避開一切浮華,而走向了自然和本真。
真性情是子萱詩歌生生不息追求的顯在目標,她筆下那些不動聲色的遣詞造句,總有一種情切切、意綿綿的內在蘊含,使得質朴平靜的詩歌話語有著往來於心靈之中的感染力,即所謂『情動於中而形於言』。就像《重陽,彳亍在山中》一詩所表現的『半生不離不棄的愛情』,既有感性、具象的情境之維,又有深切穿透力的形而上思辨深度,『午後,風輕,微熱/漫步走進山口/肅靜瞬時淹沒了塵世偌大的喧囂/通往山中的路依舊左弧右弓/把山與水分出涇渭的走向//由遠及近鳥鳴隱隱/一層層浮出深邃//樹冠還是春天的樣子/只是披上了一層霜/想回家的葉子/毫不猶豫飄然而下//彳亍山中/一手拈了一把芒萁和狼尾草/一手緊緊攥著/結滿寶蘭色果子的山菅蘭/後面跟著一路不聲不響/半生不離不棄的愛情』,秋天的山與樹都沈浸於真性情的汁液中,自然之物在詩人的心性中進入了一種人生的狀態,從春到秋的樹和葉子有力地襯照了一路不聲不響、半生不離不棄的『愛情』。《一根拐杖橕不住夕陽下落》是對韶華易逝、生命短暫的感嘆,詩人渲染秋天到來的景象,繁華已在風中消失殆盡,『落霞斟滿獨飲的杯子/長睡不醒等著塵世轉身』。詩人寫過去的青苔,是以意象和象征的方式對逝去青春歲月的懷戀,雖然不無感傷,但內心的美好情懷還是令人心動神搖,『依舊像少年/鮮得隨時滴出汁液/仿佛一匹紅馬破雲騰起』,給人以積極的向上的力量。詩的題目『一根拐杖橕不住夕陽下落』,充溢著對於生命與自然的理解,『彎向腳面的弧線/越來越像一個圓滿的出發點/越來越羡慕山川有輪回/而我,不一定再來』。詩人在必然的悲劇結局中看到了『圓滿』的亮色,即使是『山川有輪回/而我,不一定再來』,既有無奈也有釋然,詩意的情境中洋溢著真性情的活力。
意象的功夫是詩性精神的根基性建築,是詩歌創造必須攀越的山峰,詩人必須獲得強健的情境構建能力,使心性的主觀動力與客觀的物象實現一次卓越的重生。清代詩論家李重華在《貞一齋詩話》中說過:『意之運神,難以言傳,其能者常在有意無意間。何者?詩緣情而生,而不欲直致其情;其蘊含只在言中,其妙會更在言外。』詩要有『意』,更要有『神』,意與神是兩個范疇,意是普通之意,神是特殊之意,『意』涵蓋整體,『神』佔據高端。所謂難以言傳,是指神是詩人領悟之『意』,具有一種微妙性,『能者常在有意無意之間』,不是實寫,不是直說,要講『蘊含』,更要講『妙會』,其中一個重要的目標就是意象。子萱的詩重視意象化,重視象征情境的創造,情感和詩思的抒寫是『不欲直致其情』,是以意象來寄寓詩的『蘊含』和『妙會』的。詩人子萱很擅長用意象的方式來達成詩意的圓合,使詩的情感表達不是直陳其事,而是在意象的喻指和暗示中走向思辨與悟性的境界。《天青色等煙雨,我等你》、《黑白之間》、《一只落單的蝴蝶》所涉及的等待的人、夜晚、孤獨的蝴蝶等意象,穿越了生活和現實的表象,在玄學和虛化的層面實現了深度的昇華。
在《白杏花,我認領的女兒》一詩中,子萱從人情人性的角度摹寫了人生命運的境界,在『白杏花』上寄予了一種博愛情懷:她的薄脣在夕陽裡/正好與我遇見/身後一彎清澈的回眸/安靜、恬淡的嬌羞/形單影只的樣子/多麼像我的寶貝女兒/不忍多看一眼/也不捨移動半步時光/這一刻/一滴幸福的淚珠/穿越了我潔白的半生。
夕光之中,一次美好的遇見,安靜恬淡,嬌羞之姿構成了詩的唯美佳境,『像我的寶貝女兒』一樣擁杏花入心,於是有了『一滴幸福的淚珠/穿越了我潔白的半生』的詩性襟抱。我相信,作為詩人的子萱在詩學之路上,一定能走出自己的美好前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