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慶民
北方老家並不缺少柳樹,盡管我也喜歡觀察柳樹,但我卻從未能找到那種『細柳如煙』的感覺,也搞不明白柳又如何如煙呢?
中學時看到過一幅畫:吳湖帆先生的《春雲煙柳》。描繪的是江南三月秀麗明媚的人間勝景。吳湖帆先生融水墨烘染與青綠設色於一體並多煙雲者尤以最具代表性,他筆下的煙柳獨具特色,筆墨滋潤,用色講究,追求清潤明淨之意境,猶如少女般,煥發著朝氣,秀美動人。畫中水邊籬落自成村捨,煙郁雲飛,春日江南,芳草鮮美,桃紅柳綠。尤其是煙柳蔥蘢,隨溪流迤邐遠去,顯得幽窈深邃,寬廣深遠。雖不懂畫工,但看得我目酣神醉,恍置身三春,似柳絲拂面,那萬縷千條似一簾幽夢,搖曳著似水流年。那一刻,我仿佛讀懂了『煙柳』的意境之美,也悟出了一寸柳就是一寸情,隨春風一搖,柳便柔了江南水,綠了江南岸,美了世人心。
如今在江南生活久了,柳也看的多了,真心感覺一座有水有柳的城市,總是溫暖靈動的。在我看來,水,是一座城的魂;柳,是春天的一個夢。碧水如畫,楊柳堆煙,便是用最好的時節做最美的一場夢,恍惚是『未若柳絮因風起』的謝道韞,是『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的唐婉,又恍惚是『思念西湖邊,楊柳岸,雪堆煙』的白素貞……
然而,柳不成林,她只會在河岸溪畔,用婀娜柔曼的身姿,臨水照影,在春風裡含羞,在春水畔嫵媚,在春色裡踏歌,裝點著浪漫的水鄉之春。賞柳,要遠觀,因為只有遠遠望去,她纔如煙似雨般朦朧,纔如林黛玉一樣孱孱弱弱,裊裊婷婷,細腰黛眉,弱不禁風卻搖曳生姿。即使是滿城春色時,我們也總會在不經意的一瞥間,驀然撞上心頭,生出嫩黃淺綠正當好的欣喜,生出千杯萬盞澆不滅的春愁,在這段春光裡流連忘返。
三月是詩人筆下『綠柳纔黃半未勻』的早春,柳枝剛剛抽芽,星星點點,在陽光下折射出生命的柔美活力,宛如青春少女一覺醒來,那頭茂密的長長的發絲,散披在輪廓清晰的雙肩上,沐浴在金黃色的霞光裡,張揚著生命的朝氣,散發著春天的生機。
可這長長的發絲總讓我想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勾起低垂柳絲裡蘊含著的綿綿情思。從古至今,長亭外,古道邊,驛外旁,老渡口……柳,用那柔軟、碧綠、多情的眼神,曾藏起了多少深情,也見證過多少生離死別;又有多少山高路遠,離愁別緒,都寄在一條纖細的柳枝裡,欲說還休。或許,春風的所有裁剪,只是為了留住一個春,留住一個人。
如此深情的柳,卻有人說乾榆濕柳,木匠見了就走。也許柳在現實生活中是無用的,但在我們的情感深處,柳又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因為她以孱弱之姿,曼妙之態,豐富浪漫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世界,無用之用,方為大用,這何嘗又不是她對生命另一種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