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清良
雪域高原,世界之巔,一個高尚的靈魂,在西藏永恆!
一張有點泛黃的老照片,讓我不禁淚眼朦朧,悲上心頭。這是1978年我和老領導馮軍在北京天安門廣場的合影,時年我25歲,是明水縣委宣傳部新聞乾事。馮軍30歲,那時他到團中央工作不久,之前任明水縣委常委、宣傳部長。
1993年8月8日凌晨,時任中共西藏自治區黨委常委、組織部長的馮軍,在北京參加全國組織工作座談會期間,突發腦溢血,猝然長辭,生命永遠定格在44歲。我萬萬沒有想到,北京一別竟是永別!生為人傑為國雄,雪域高原浩氣長!
馮軍,你從黑土地走到北京,又從北京走到西藏,再從西藏走到生命的終點。生命在平凡中超越,靈魂在優雅中起舞。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馮軍,壯年魂灑高原上,冰清玉潔勝珠峰。32年過去,雪域高原,寒地黑土,京城內外,大江南北,仍回響著你不朽的英名!
這是一個忠誠理想,勇擔使命,獻身事業的靈魂。
1991年,42歲的馮軍,正值人生壯年,此時他面臨著從團中央書記處書記的崗位上轉業,是去內地條件較好的地方,還是去條件艱苦的西藏?這是一個絕不輕松的選擇。當中組部領導征求他意見時,他話語中充滿深情:『我從上小學開始,就是靠吃國家的補助,是黨組織一手把我培養起來的,我深感黨給予我的太多,我為黨和人民做得太少。進藏以後,我要加倍努力工作,回報黨和人民。』然而,他的妻子和一雙兒女都知道這個選擇意味著什麼。在此之前,馮軍就患有高血壓和糖尿病,因為年輕,如果在內地工作可能影響不大,但若去西藏,後果難料。愛人擔心他身體吃不消,多次勸他向中組部領導說明情況,被他拒絕。『當黨需要我的時候,別說是去西藏,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這年的5月份,拉薩的格桑花一叢叢,一片片,向著太陽,熱烈地綻放。毅然赴藏的馮軍,沒有聞到多少花香,卻因高寒、缺氧、工作的超負荷,短短的幾個月,體重就由原來的140多斤掉到110斤。妻子去西藏看他,見他硬橕著虛弱的身體一刻也不閑著工作,一夜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晚上需要大把吃藥纔能減輕疼痛,艱難入睡。見此情景,妻子心如刀割,再次提出要向上級報告,請求回內地工作,但仍然被他嚴詞制止。
缺氧的風,吹不散眼中的星光;漫長的夜,遮不住心中的太陽,那是黨的期待,那是他的使命。
雪域高原,離天三尺三,伸手仿佛就能敲響地球的天窗。下去調研,馮軍總是忘情地透過車窗注視著這片神奇的土地。珠峰之巔,雲幔撕裂天光;雅魯藏布江的波濤,在冰川下奔湧千年。在藏南谷地的農區、牧場,在藏北高原的古鎮、新城,到處都留下了他艱苦跋涉的身影。白天堅持調查,晚上整理材料,有時通宵達旦,終於累倒在調研途中。他高燒不退,牙齦急性發炎,半個臉腫得像個饅頭,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在林芝打針吃藥都不見效。後來隨行人員強行把他送回拉薩住院治療,病情稍有好轉,他又帶上藥和大家直奔江孜繼續調研。在西藏的每一天,馮軍都在拼命工作,『生命禁區』成為奮斗的熱土。
西藏要發展,人纔是第一位的。當時的乾部進藏難,出藏難。為長遠解決進藏乾部的後顧之懮,馮軍明知不能短期內反復上下高原,卻利用一切機會,多次到中央和國家部委鼓與呼。1992年8月,全國省區市組織部長、人事廳(局)長、老乾部局長拉薩座談會召開,馮軍在會上把『完善援藏乾部的配套政策』講得情理交融,感人至深。講著講著,他不禁熱淚盈眶;聽著聽著,與會領導也淚灑衣襟。馮軍逝世一年後,中央召開了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談會,馮軍期待的進藏乾部政策都已付諸實施。消息傳來,西藏一片歡呼。此時,長眠於地下的馮軍如果有知可以含笑九泉了。
這是一個清澈透明,美得純粹,乾淨的靈魂。
馮軍為官清廉,甘於清貧,有口皆碑。他在北京的家是單位分配的一套舊房,房間裡沒有任何高檔家具,家裡陳設最多的是各種書籍。買一個席夢思床,曾經是妻子的最大願望。夫妻倆的工資除了吃飯穿衣,供兩個孩子讀書,還要贍養老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一臺國產的舊冰箱,從1986年一直用到他故去。1989年搬家後,兩個孩子轉學費用要交6000元,可家裡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女兒安慰父母,『你們別愁,我們憑自己的本事考進去。』兒女果然爭氣,後來雙雙考進了這所學校。率團出國訪問,還是找朋友借的領帶。他在北京當高乾,妹妹卻在家鄉賣冰棍兒,一賣就是8年,70多歲老母親幫忙守攤床。1985年,他在大慶市調研,工作結束後回明水看老母親,團省委領導安排車送他,他堅決不同意:『我看老母親是私事,不能公車私用。』最後,他堅持坐公共汽車回去,還不讓人送。這樣的事例,數不勝數。一個副省級乾部,生活如此簡朴,卻幾十年如一日,拒腐蝕,永不沾,在人生中散發出最美的光芒!
這是一個無私付出,超越得失,大愛無疆的靈魂。
愛是馮軍生命中厚重的基石,他不喧囂,卻能在風雨中托起希望的明天。他不索取,卻在付出中無聲地滋養著勃勃生機。在團中央工作期間,每到節假日,他總把機關裡的單身漢們請到家裡,親自下廚,讓小年輕們能吃個團圓飯。在西藏拉薩,每逢藏歷新年,他都記得為身邊的藏族兄弟們准備啤酒,共慶節日。藏族兄弟生病住院,無論多忙,他也要前去看望。在拉薩過的兩個春節,他都親自值班。為了讓廚師與家人團聚,他謊稱自己有地方吃飯,誰知他竟靠方便面過了一個春節。他在下去調研的路上,看到一些十幾歲的孩子因家貧困上不起學在放牧,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回到拉薩,他把自己平時省吃儉用的1000元錢拿出來,讓工作人員把錢捐給了自治區希望工程。1993年8月7日,就在馮軍謝世的前一天,他還興致勃勃地請妻子兒女下小館吃頓飯,卻只能掏出100元,還說如果錢不夠,就把兒子押上,結果一頓飯纔花了七十多元,還叫『美餐一頓』。回家的路上,父親還與女兒對起詩來。
風從高原吹來,這裡最稀缺的是氧氣,最寶貴的是精神。在西藏,精神是高於高原的。缺氧不缺精神,艱苦不怕吃苦,海拔高境界更高,這就是馮軍最鮮明的生命底色和靈魂品格!
馮軍逝世後,他的拉薩住所周圍,所有的柏樹都掛滿潔白的小花。在他的遺像前,無數藏漢乾部群眾獻上哈達,低聲抽泣與高聲呼喚此起彼伏。在北京,胡錦濤、李瑞環、丁關根、劉延東、李源潮、王兆國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各種方式悼念馮軍。在大江南北、長城內外,懷念馮軍的文章、文集、報告文學、詩詞作品等又讓多少人眼含淚花!在馮軍短短的人生中,他留下了多少故事,又留下了多少精彩;他留下了多少感嘆,又留下了多少惋惜!
仰望珠峰,藍天白雲,我覺得馮軍從未遠離,英姿猶在,令我高山仰止。雖然『輕輕的他走了,正如他輕輕的來;他輕輕地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