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萬軍
那年,我六歲、七歲?記不得了。
夏日的一天,母親拉著我的手,拐進一條小街,她說:『咱家以前就住在這條街上,街西有個小房子,你就是在那兒出生的。今兒個,我領你去看看,好幾年沒來了,怪想的。』我樂顛顛跟著母親往前走,到了街西,見到一家小院,母親上前去敲門,不一會,只聽『吱扭』一聲,裡面閃出一個小媳婦,人長得水靈靈的,腰上系條花圍裙。她見到母親,便笑盈盈地叫姐姐;母親讓我管她叫小姨。打完招呼,小姨拍拍我的頭,把母親和我讓進屋。關上院門走進屋裡,姐倆便坐在炕沿上,親熱地嘮起了家常。母親對小姨說:『一晃搬走好幾年了,那時,這孩子還在懷裡抱著呢,早就想過來坐坐,可總是沒有時間,今天帶他來認認門兒。』這時我纔明白,原來是這個小姨買了我家的房子。出於好奇,我從屋裡出來,仔細打量這座小房子。
它是土坯壘的,方方正正,黃泥牆面抹的很平,上面裂著均勻的螞蚱口。窗戶朝南開著,只釘一層白紗布。房門也敞開著,掛一擋子草珠門簾,是夏天纔有的景象。
還有幾只小雞『嘰嘰』叫著,在地上跑跑停停,歪著小腦袋追蒼蠅,逗得我心裡直癢癢。我打心裡喜歡這座小房子、小院子,還有那些毛茸茸的小雞,心想用家裡的大房子把它換回來,可不知母親能不能答應。
這天夜裡,我夢見了小房子,夢見母親和小姨,還有那些毛茸茸的小雞。可不知為啥,那些小雞都變成了氣泡,五顏六色的,在我頭上飛來飛去,怎麼抓也抓不住。我傷心地哭醒了,睜開眼睛,淚水濕了半個枕頭。朦朧中我爬到了窗口,數星星。夜很靜很靜,隱約聽得到,母親細微的鼾聲……星星在向我擠眼睛,我數著數著,就想到換房子的事,白天竟忘了跟母親說。之後又想到家裡的大黃狗,它咬壞了我心愛的皮球,這是去年開春的事。當時,母親答應再給我買一個,可推到年關,我連個球影都沒見到。一追問,她就長吁短嘆的,好像做錯了什麼事,顯得十分難心。再問,她就說,你悄悄地別出聲,過會兒我生個火,給你烤倆土豆吃。
快點長吧,長大掙很多很多錢,除了買皮球,再買些糖豆和沙果啥的,把兜揣滿滿的,我吃一半,給母親留一半。對了,每天再有一頓白饅頭,不,還是改油餅吧!不然,喝一碗疙瘩湯,多放點油和蔥花,那該多好!另外,再做幾件合身的衣裳,這樣,到了冬天,棉襖的外罩就不會又瘦又小了。
多年以後的一天,我帶女兒走上那條小街,想起早逝的母親,想起她烤的土豆,還有她傷心的表情,心裡感到既溫暖,又愧疚。街西的小房子已變成了高樓,也不知那個小姨搬到哪了。走到那的時候,看到樓下新開一家超市,女兒便叫著要進去買糖,『買酒糖』!她明年要上初中了,還改不掉吃零食的習慣,穿戴也越來越挑剔。我看不慣時愛人就說,你看不慣又能怎樣?如今的孩子,哪個不吃零食?哪個沒幾件像樣衣裳?不能總拿自己小時候說事。我想想也對。
這天夜裡,我又夢見了小房子,夢見母親和小姨,還有那些毛茸茸的小雞。醒時迷迷糊糊走進陽臺,點上一支香煙,往外一看,月亮掛在天上,又大又圓,小城靜悄悄地,在月光裡安睡。這時,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哭醒的那個夜晚,母親一定在夢裡,夢見我長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