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喜倫
家鄉那片731廢墟,我去過多次,聽剛去過的朋友說,如今廢墟上,開滿了一種白色小花,而四周草地上卻沒有這種花,頗為奇怪。於是,我決定再去一次廢墟。
果然,在這春陽融融、青草茁壯的季節,在那偌大一片殘骸猶存的丘坑之間,的的確確開滿了潔白的小花。
我俯身細細察看,那花是由五個半圓形花瓣圍成的花朵,不及人的指蓋大小,銜著淡黃的花蕊,數朵叢生,一簇簇,一片片,給廢墟添了些許的肅穆之感。
我這個在草原上生活多年的人,叫不出這花的名字,同行的十餘人,也沒有人能叫出它的名字,姑且就叫它無名花吧。
這一帶的老地名叫鞠家窯,如今屬於安達市先源鄉所轄八一村。廢墟產生的年代並不久遠,准確地說是1945年日本投降的時候。
廢墟在一個崗包上,高於周圍僅有一二米,只見幾幢舊房基的殘跡,還有一星半點露出地表的碎磚頭和碎玻璃,那磚片是紅色的,與我們常見的磚略薄些。
這裡還有一條簡易的飛機跑道,是用煤灰渣鋪墊的,有7裡長。
當年這一帶是大草甸子,人煙稀少,這裡公開的說法是日軍的『工廠』,生產什麼呢?當時無人知曉,因為『工廠』『開工』後,附近的村民全部被趕走,並不得靠近一步。
如今這裡立了多塊石碑,最大的一塊石碑上寫著:『侵華日軍第七三一細菌部隊安達特別實驗場遺址』。在它周圍還分散立有多個標識:『日軍食堂』『日軍浴室』『日軍囚室』『飛機跑道』等。
盡管我對這裡已不陌生,但此時心情還是有些沈重和窒悶。
我知道這裡發生過的一幕又一幕血腥殘暴的往事,讓人難以置信而又實實在在發生的往事,那是些讓劊子手永遠顫栗、讓善良的人不忍回顧的往事……
我從多種資料上得知,當年在這裡,日軍進行過多種『實驗』,如步槍穿透性能實驗,他們將稱之為『丸太』(意思是『木頭』,即可以任意削砍)的實驗用活人,每10人排成一列縱隊,一個緊挨一個,一列穿棉衣,一列穿單衣,另一列則一絲不掛,一些日本兵端起了三八式步槍……
1943年夏,日軍在這裡進行了新型燃燒劑和火焰噴射器的噴燒實驗。在不同距離,對十幾臺即將報廢的坦克和裝甲車一齊發射,而車上載有實驗用活人……
有位名叫西俊英的日軍中佐軍醫,在戰後審判供詞中說:『1945年1月,第731部隊安達實驗場,在我的參加下,由第二部部長碇中佐及該部的技師二木兩人,對10名中國俘虜進行過傳染壞疽病的實驗。將中國俘虜綁縛在間隔10—20公尺的木柱上,然後通過電流,使裝有壞疽菌的榴霰彈爆炸,結果10人全部被帶有細菌的破片炸傷,同時感染上壞疽病,經過一星期的痛苦時期以後便死去了。』他還說:『供研究用的房屋有好幾座,其中有禁閉被稱作「木頭」的犯人的監獄。用這些「木頭」來進行細菌的人體實驗和凍傷實驗。』
一個天寒地凍的冬天,在這裡用活人進行鼠疫彈感染實驗時,有一人先從捆綁的十字架上掙脫,從而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造成40人集體脫逃,日軍開動汽車在曠野上追趕,一個個將他們捉回或碾壓致死,汽車的保險杠和輪胎上,粘著血跡、頭發和衣服碎片……
提到這次荒原上的逃命,同行的市文物管理所的趙先生補充說,他曾采訪過鞠家窯的老居民關佔和,老人說他那年冬天,曾在冰天雪地的草甸子上,看到過一具被壓碎的屍體……
古往今來,『人性善』與『人性惡』的爭論不休,面對731廢墟,這種爭論似乎沒有意義。恩格斯說:『人來源於動物界的這一事實,已經決定人永遠不能完全擺脫獸性,所以問題永遠只能在於擺脫得多些或少些。』
人性的弱點之一,是不願意面對自己的罪惡。在劊子手還在為過去的屠戮而竊笑,在日本的某些政客依然不顧世人反對,執意參拜供奉有甲級戰犯的靖國神社;當大部分日本國民心中只銘記廣島、長崎的原子彈爆炸,而不是731細菌部隊的獸行;在人類還沒有建立起永久和平機制的時候,我們是否還應該不斷擦拭一下身上的傷疤?
我們一行人在遺址區草地上尋覓,我和趙先生各找到一小塊紫紅色的陶片,趙先生認定,這是宇治式50型土陶制細菌彈片,此前在這裡曾發現11塊這樣的彈片,它與在侵華日軍731部隊本部發現的同類彈片完全一致,這是他們在這裡用活人進行細菌彈實驗的確鑿證據。趙先生將兩塊彈片收了起來。
在我離開這片廢墟時,又看了看地上的小白花,不由得將這無名的小白花和在這裡犧牲的無名烈士聯系到一起。
據我所知,在731魔窟裡慘死的3000多人中,只有7個人留下了名字,更多的人連名字都沒有留下,或許這無名的小白花,正是那些無名烈士不屈的冤魂,是他們不瞑的眼睛,小白花一定是專為祭奠他們而開放的!
蒼天無語,大地有情,不然這廢墟上怎麼會出現這肅穆淒美的圖景?
又一次來到731遺址,在我腦海的記憶底片上,永遠疊印上了那一片片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