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霞
人影綽約,水汽氤氳,華燈初上。在這春日的午後,偶然看到視頻中,江南細雨迷蒙,一群人橕花而行,一時間『春煙如織』四字,脫口而出。雨的絲涼,聲的溫軟,橕花而行的裊娜,醉人的迷蒙,都讓春日顯露出款款柔情,讓草木有了水汽蒸融的暖意。
『春煙如織』,怪不得有人喜歡這個『織』字,猶如楊柳成絲,春雨如線,一排排,一畦畦,織成了春日看不盡的畫卷。
這種春日的鮮嫩,清芬,柔美之感,誰人不愛不喜?
可春的婉約,含蓄,內斂,需要一個熨帖懂心,懂生活的人纔行。記憶裡,姥爺總是在村子裡,在絲絲縷縷的春風裡,背著手,東走走,西走走,仿佛早早嗅到了春,一股春意,養在了心間。
每日,姥爺都帶來些春的消息,濃與淡,疏與密,肥與瘦。不知覺的,密林,草野,河水間,發生的微妙變化,都被姥爺從閑走中感知。在院子裡玩耍的我們,一抬頭,望向一排春柳,就如飲了春酒,清冽的寒,還洶湧在胸際,可鼻息微動時,卻嗅到了春。
實則,在村外,在蒼黃與青蒼之間,遠山淡水早已氤氳著一層雲煙,似蘸了墨的水筆,意興正起,酒意微醺,已步入了,人與花俱醉的狀態。
一日,放學歸來,看到姥爺肩上擔了一捆柳棉,碩大的柳棉桃,似無數的芽,無數的眼眸,蘇醒著,萌發著,綻放著。我們自然極為歡喜,背著書包,扯著衣襟跟在姥爺身後,心裡不禁疑惑,那稀疏瘦弱的枝條,怎麼就繁花似錦了呢?姥爺曾經是一名抗日軍人,雖已是近八十歲的人了,可卻步履如風,一肩柳枝,綠茸茸,醉了多少村裡瘋玩的小孩兒?
到家後,姥爺笑盈盈地把柳枝插入溫潤的土壤,並告訴我們,柳條最耐活,再過幾年,就可以柳樹成蔭。我們卻不管這些,只管專注地玩手裡的毛毛狗,放在石頭上,吹著它們,一蹦一跳。
後來,姥爺去了城裡,我也上了大學。無數次,我去看姥爺,姥爺都問我些無關緊要的話,諸如水塘的魚吐泡了吧?苦菜冒芽了吧?村東的柳棉開花了沒?而生活忙忙碌碌,誰又知道這些呢?
見我不說,姥爺就靠著窗口,望著窗外,不再說話。
多少不得而知的柔情啊,捧在我們面前,可是,我們卻無從知曉。
『一簾鳩外雨,幾處閑田,隔水動春鋤。』直到,我也離開了村子,離開了土地,在外地漂泊,纔真正體會到『一簾鳩外雨』是怎樣無聲無息的動人春景!這春景,在姥爺渾濁的眼眸裡,一定都記得。
記得春煙是怎樣的無聲無息,陽光與水與土地,是怎樣不動聲色地融合。『啁啁』『啾啾』『咕咕』,鳥在喙與舌間,吐露的脆生生的長短音,成了一串串,起起伏伏,高高低低的曲子。一枝鳴春也好,群鳥喧騰也罷,沒有人比一只鳥,更懂得春的心思,更懂春的柔情似水。
而對於一個遠離故土的人,又何嘗不是一只離巢的鳥呢?
多少年了,這生動又多情的春耕圖,依然動人心處情無限,依然會惹人落淚於無聲。
望著濃妝淡抹化不開的春景,我終於明白,春天『織』就的是纏綿悱惻的春日畫卷,是一場場動人心弦的農事,更是繚繞不開的愈演愈烈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