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歌
粉筆
葉子飄落,露出深藏的果實。
當渾身的雪花撒向黑色的土地,一雙雙蒙昧的眼睛開始明亮起來。
筆墨生輝,點石成金。所有的稚嫩和憧憬匯成一束光。穿過頑石,荒草,牛背,竹簍,荊棘,向春天的河流漫延。並把多年儲蓄的詞語,遞給大海湧動的深藍。
書山路遠,一個勤字架起縱橫坎坷的筆畫。昨夜星辰,依舊閃爍寒窗不眠的眼神。
涼熱間,萬物生。微弱之白,涂抹著歲月的容顏。三寸之軀,阻擋不了一束光的遠行。無數地上的禾苗,在春風中拔節,招展。
白,一種生命本色。總是不斷調和人間的蒼茫風雨,遮蔽甚至堵塞,世上那些黑色的漏洞,或者裂痕。
講臺
杏壇中最醒目的位置,三尺版圖,根植百年風雨。
修竹,茂林,清流。蔚藍色詞句隨風蕩漾,幾滴鳥鳴滑落生命的枝頭。此時,容易想起兒時那段頭頂星夜的青蔥歲月。
陌上花開。只是,那顆流星的光芒,至今仍沒落在一代人飢渴難耐的心上。
風雪一場場抵達,講述一天天深遠。
我們是一群被紙墨筆硯喂養的莊稼。最終聽不厭『關關雎鳩』,走不出『逝者如斯夫』這條古老的河流。
一切虛假被正義的言辭擊中,邪惡被聖言框扶,黑暗的燈芯被大道撥亮。
蟬噪蛙鳴,喧囂沈浮。一束陽光啄破一粒種子,一棵樹舉起一朵白雲。
沈默寡言的講臺,停泊在蘊藉的港灣。風雪掀開一扇扇大門,鋪展東吳萬裡行舟。春天瘋長沿岸的垂柳,讓一個個低垂的問號,連成破浪前行的風帆。
一行白鷺,兩個黃鸝,三千棟梁,展翅從這裡起飛,盤旋。
黑板
誨人不倦的楊柳,將一塊黑色的版圖,掛在壁端。
宛如一幅裸露的壁畫,從人類最初的模樣打開。任遠古的苔蘚注釋,任每天的陽光提煉。
黑色的濃度在充盈,板塊的主題在昇華。
古今故事黑白分明,世界脈搏觸手可及。
比如可臥聽風雨,夢與蝴蝶。可思接千載,視通萬裡。
其實,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天還沒亮。隨著起伏的浪潮,無邊的黑在這裡堆積,醞釀。歷史的廢墟深埋左上角,文明的碎片遺落右下方,思想的頭顱坐落在黑色版圖的中央。
一支桃紅,從版圖伸出清脆的鳥鳴。一枚花瓣,沿小蹊托起滿園的書聲。
作為一方黑色的蘊藏,深不可測的沃土,惟有選擇開掘,耕耘。
電光,火石,總是不經意間翻開那些沈重的心事。
而你最原始的密碼,也許,三寸粉筆記得。
教室
那一年,我們進去的時候,懷揣十八九歲的憧憬,將青春的容顏和朴素的願望別在胸前。
那一月,我們進去的時候,九月菊怒放南坡,布谷鳥從稻田之上的烏?樹繞過碧瓦朱檐。
那一日,我們進去的時候,古樹懸垂的鍾聲敲醒一座村莊的桃花,斜肩的帆布袋子裝滿一代人背簍的迷茫。
在所有的渡口,我們以手為楫。在所有的枝頭,我們躬身為葉。
只為,春風過處,種子萌芽,信念開花。
開門,或者關門。進與出,總是挽起每一個迎風起舞的日子。猶如一雙雙揮筆的大手挽起那一只只孱弱的小手。
當最後一枚鍾聲,滴落黃昏,一切榮辱喧囂歸於寧靜。直至我們踉蹌的步履出來,額上早遍布一圈花甲的金黃,與黌門的風霜。
惟有多年的脊背,不再挺直。因為我們已把那份正直植入桃李的身上。
油燈
寒風獵獵,夜色蒼蒼。你單薄的身影就像一片顫抖的雪花。
唯一的溫存,是你心中殘存的信念。猶如黑夜那盞微弱的油燈。
油燈下,世界仿佛安頓了下來。包括白日的疲憊,內心的焦慮。
窗外,風吹竹林,窸窣作響。案頭,任火苗舔舐寒冷的圍困。
你坐在窗前,注視一粒黃豆的焰火如何撕咬著書本。文字從書頁間緩緩突圍,橕起僵直的脊梁。剛好,兩枚古銅色鏡片,擋住了懮郁的目光。
間或用一支紅筆,將寒夜劃開一道口子。讓所有的紅匯成一股暖流,在鄉村的夜色中流淌。